第七章(第2/3页)

“你告诉过她吗?”

罗伊有些不满:“你的意思是说我很不像个男人?”

“如果你跟她说过,或许她会坚持得久一点。”

“那要怎么说?”

“给她写封信。”

“我不大会写。”

“我可以帮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奥迪帮罗伊写了封信,那封信的内容肯定非同寻常,因为莉齐不但没有把孩子带去弗里波特,还尽力保住了他们的房子,并且每隔一周就会来探望一次罗伊。

一扇门开了,一个狱警踢了踢莫斯的椅背,让他清醒过来。莫斯站起身,拖着脚链慢慢朝屋里走去,故意缩着肩膀,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高大,也显得更卑微一点。采访室里有一个小姑娘在等他。哦不,不是小姑娘,是个剪了短发、戴着耳钉的女人。她朝他亮出证件。

“我是德西蕾·弗内斯特工。我应该叫你莫斯还是杰里迈亚?”

莫斯没有回答。他还在对她的身高惊奇不已。

“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你是不是被人扔进过滚筒式烘干机?我向上帝发誓,你看起来像缩水了五个码。”

“没有,这就是我的正常大小。”

“你太袖珍了。”

“你知道长得矮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莫斯摇了摇头。

“那就是我不得不整天面对一些蠢货。”

莫斯朝她眨了眨眼,笑了,然后坐了下来:“这是个好笑话。”

“这样的笑话我还有很多。”

“是吗?”

“威利·旺卡[14] 打电话来叫你回家一趟。叮咚,你没听说女巫已经死了吗?[15] 你是不是演过《指环王》?如果你是中国人,他们可能会叫你‘土地婆’……”莫斯在椅子里笑得前仰后合,手铐被带得咔嚓作响。“……我矮到只能在儿童泳池里踩水。我需要一把梯子才能爬到上铺。我一打喷嚏头就会撞到地上。我坐上马桶前需要先来一段助跑。以及,我和汤姆·克鲁斯没有亲戚关系。”说完,她停了下来,“你笑够了吗?”

莫斯擦了擦眼睛:“我没想要惹你生气,女士。”

德西蕾没理他,重新打开了手头的文件夹。

“你的脸怎么了?”她问道。

“出了一场车祸。”

“你真有趣。”

“在监狱这样的地方,有点幽默感是好事。”

“你和奥迪·帕尔默是朋友?”

莫斯没有回答。

“为什么?”她又问道。

“什么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会成为朋友?”

这真是个有趣的问题,但莫斯之前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和一个人成为朋友呢?或许是有共同的爱好,或许是有相似的背景,又或许就是相互来电。但是所有这些原因都不适用于他和奥迪。他们除了都在蹲监狱这点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但德西蕾特工仍然在等他的答案。

“因为他拒绝屈服。”

“什么意思?”

“有的人到了这儿就会烂掉,变得越来越老气,越来越刻薄。他们让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社会造成的,而他们只是童年不幸或是其他什么不幸遭遇的受害者,把时间都花在诅咒上帝或寻找上帝上面。有些人会画画、写诗或研究古典著作,还有些人会打铁、玩手球或是给他们变成亡命之徒以前爱慕过他们的女孩写信。但是这些事情奥迪都没做过。”

“那他做了什么?”

“他默默地忍受。”

德西蕾还是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信上帝吗,特工?”

“我出生在一个基督徒家庭。”

“你觉得上帝是不是给我们每个人都安排好了一个宏伟的计划?”

“我不知道。”

“我爸爸以前不信上帝,但是他说世界上有六个天使——分别是苦难、绝望、失望、无助、残忍和死亡。‘你终有一天会遇到它们每一个的,’他曾经告诉我,‘但是最好不要同时遇上好几个。’奥迪·帕尔默就一下遇到三个,并且每天都会遇到。”

“你觉得他很不幸?”

“他只要不倒霉就算幸运了。”

莫斯低下头,手在头皮上捋了一把。

“奥迪·帕尔默有宗教信仰吗?”德西蕾问他。

“我没听到过他祈祷,但他的确和监狱里的传教士进行过高深的哲学讨论。”

“关于什么?”

“奥迪不相信自己是独特的,或带着某种宿命,他也不认为基督徒享有特权。他曾经说,有些基督徒可能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做的事情更像是约翰·韦恩[16] 而不是耶稣。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想是的。”

“这就是我们花了两千年来推行《圣经》里那一套的后果。虽然《圣经》叫你爱你的邻居,如果他打了你,你还要把另外半边脸伸过去让他打,但是我们现在却在寻找理由来轰炸别的国家。”

“他为什么要越狱,莫斯?”

“我真的不知道,女士。”

莫斯用手揉着脸,感受着脸上的瘀青和肿胀:“监狱这种地方是靠走私和八卦运转的。这里的每个犯人都会跟你说一个不同的关于奥迪的故事。他们会说他挨了十四枪还活了下来。”

“十四枪?”

“反正我是这样听说的。我还见过他头皮上的伤疤,就跟汉普蒂·邓普蒂[17] 被摔碎了再拼起来似的。”

“那笔钱去哪儿了?”

莫斯狡黠地笑了笑。“有人说他贿赂了法官,才没被送上电椅。现在他们肯定又会说他买通了监狱的守卫来帮他逃跑。你随便去问——每个犯人口中都会有一个不同的版本。有人说这笔钱老早就没了,还有人说奥迪·帕尔默在加勒比海买了一个岛,或者他把现金都埋在得州东部的油田里,还有人说他哥哥卡尔娶了一个电影明星,现在正在加利福尼亚的某个地方吃香喝辣。监狱这样的地方充满了故事,没有什么比一笔无法追踪的巨款更能点燃他们血液里的冲动了。”说完,莫斯欠了欠身,脚链在金属椅角上碰得哐当作响,“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德西蕾点了点头。

“奥迪·帕尔默根本就不在乎那笔钱。我甚至觉得他连自己进了监狱也不在乎。别人都度日如年,他却可以呆呆地看着远方,就像眺望大海,或看着一堆篝火上面跳动的火星。他可以让一间牢房看起来像是没有围墙。”莫斯犹豫了一下,又说,“如果没有那些梦……”

“什么梦?”

“我曾经躺在床上听着他房间里的动静,想着他某天晚上或许会在梦中突然吐露那笔钱的下落,但他从来没有。我只听到过他的哭声,就像一个小孩在玉米地里走丢了,哭着叫妈妈。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一个成年男人哭成这样。我问他,但他没告诉我。他并不为自己的哭泣感到羞愧,也不怕这会暴露自己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