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尼尔没精打采地穿过住宅区,走向公共汽车站。他耸起肩膀,两腿分得很开,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个不那么好欺负的人。在这个鱼龙混杂的住宅区里,威胁可能随时降临。这里的傻蛋和毒贩都很多,惹上谁都会留下一身骚。几星期前对你以礼相待的人突然间会脸色一变,向你发起攻击,一眨眼工夫,你身上的东西被洗劫一空。这里谁都不能相信,谁都不能招惹。

已经有两个亚洲孩子在公共汽车站的遮雨篷下待着了。课间休息时他在学校的操场上见过其中一个。那个男孩看了尼尔一眼,随即移开目光。“你这是去哪儿啊?”他问。

告诉他“我要找个人教我学俄语,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无异于自寻死路。尼尔耸了耸肩。“到城里去,找同学玩。”

那个亚洲孩子撅起嘴唇。“我从没见你和别人一起玩。你才不是去找同学的呢。你这个孤家寡人!”

“你知道些什么?”尼尔试图不被亚洲男孩的话所困扰。他绝不能被这么小的一件事所困扰,他的理想大着呢!

他们正要展开话题,有辆车停在公共汽车站前。三个孩子觉得这事与己无关,没有对汽车多加留意。车窗摇下来以后,司机把头探出窗口对尼尔说:“你是尼尔吗?”

尼尔皱起了眉。这是个十足的陌生人,却知道他的名字。“找我有什么事吗?”他问。

“很高兴能立即碰到你。DD让我来接你。昨天他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摔伤了脚踝——真是太不小心了。我们在布拉德菲尔德红十字医院的急诊室足足耗了三个小时。他没法按计划和你在城里见面,但还是想和你碰个头,于是就让我来接你了。”

这话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但尼尔想问个仔细。“你们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呢?”

“DD知道你会乘哪一路公交车,于是我就从终点站一路找过来了。他把你碎碎念主页上的头像打印出来给了我,你要看看吗?”说着他把尼尔愁容满面的头像拿了出来。“快上来吧,DD一直想找个比我更有趣的人。”他的脸上洋溢着别人难以抗拒的征服者的笑容。

尼尔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回见,蹩脚货们。”他兴高采烈地和两个亚洲男孩道了别。两个亚洲男孩别开脸不看他,因此在描述司机和汽车模样时都没什么好说的。而到了那时一切都太晚了。

卡罗尔揉了揉眼睛。她的眼睛又干又涩,她寻思着是不是要找个时间去看看医生。上次她因为背疼找过一次医生,没想到医生却说她已经到了身体机能开始退化的年纪,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卡罗尔觉得上帝对自己太不公平了,她想做的事连一半都还没有做成,还没想对自己所热望的那些事情说告别呢。托尼在进入四十岁时半真半假地抱怨过,他还没能率领布拉德菲尔德维多利亚足球队挺进任何一项杯赛的决赛。卡罗尔觉得自己可能真要和许多与托尼类似的梦想说再见了。

办公室的窗帘开着,卡罗尔透过玻璃墙看着工作中的属下们。斯黛西的头发和胳膊她只能看到很少的一部分。她看见斯黛西不时把头发捋到耳朵后边(这是个习惯性动作),或是停顿下来思考一会儿,或是等待屏幕刷新。卡罗尔不知道斯黛西进行的是哪项工作,但她知道斯黛西一旦深挖下去,就多半会收获些有用的成果。

凯文正在跟人打电话。他靠在摇椅上手舞足蹈,指尖还转着支笔。他擅长协调部门之间的关系,喜欢与别人称兄道弟。这一点正是卡罗尔所欠缺的。好在他并没有被这种兄弟友情冲昏头脑,没有忘记自己是重案组的一员。卡罗尔一直以为凯文会因为晋升而离开重案组,不过这段时间他好像不再向上面提出申请了,但不知他是没了野心还是喜欢上了现在所做的工作。在过去两年中,凯文重新找到了自己和妻儿之间的亲情纽带,也许这和他不再申请升职也有着不小的关系吧。凯文是组里唯一做了父母的人。他的儿子只比塞斯和丹尼尔小一两岁。卡罗尔告诉自己记得要找他谈谈,避免他个人的感受影响到这两起案件的侦办工作。

宝拉人不在。她又去拜访朱莉亚和凯茜了。这次去一是想表明她对她们的哀痛感同身受,二是想问问她们是否还能回忆起一些事情来。卡罗尔对这两件事都没抱太大指望。

萨姆也不在办公室。他把蒂姆·帕克的事安排完以后,卡罗尔就派他去碎碎念网站的运营官办公室了。网站负责人对周六还让他们去公司感到很不高兴,但萨姆申请到了搜查证,他们必须给予配合。他们理应给出通向这一神秘王国的钥匙——也就是使斯黛西能合法进入系统后台的密码,好让斯黛西查看服务器上有没有什么能指认出凶手身份的资料。萨姆还会查看公司的纸面文档,查找对破案有利的书面证据。能拿到搜查证很不容易——数据保护突然间成了现在的头等大事。进入瑞士银行的账户在这年头也许都要比查找与破案相关的数据更容易些。

她希望某个组员能发现线索,而且越快越好。这是个到处是监控摄像头的时代,但犯罪凶手似乎总有办法避开这些摄像头。他把后路都算计得好好的,甚至连杀害对象的反应都预料到了。卡罗尔担心他已经在谋划着杀害下一个受害人了。

卡罗尔回身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调出尸检报告。说不定格里沙已经得出了什么结论呢。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份尸检报告,丝毫没有察觉帕克已经站在门口,“老大,”他的口气轻飘飘的,和办案气氛明显不协调。“我只是想送一份侧写报告的纸面文档给你。我已经给你发了邮件,但我想还是再送份纸面文档为好。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嘛。”

“动作很快嘛。”也许太快了点。

帕克把侧写报告放在桌面上。“我想去餐厅喝杯咖啡休息休息。想和我讨论时给我打电话,好吗?”

“没问题。”卡罗尔说。一眼看去,他的报告不过两页纸。他大概没有多少时间喝咖啡。帕克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的侧写报告,又看了看卡罗尔。卡罗尔笑了。“你去吧。”

帕克离开以后,卡罗尔才拿起他留下的侧写报告。她缓慢而又认真地读了一遍,不想因为不公正地亵慢帕克而遭人指责。尽管力求公正,但她的火气还是越来越大。报告里的内容没有一项不是组里现有人就能推断出来的。这几年,组里的人跟着托尼都或多或少学了点侧写的基础知识。他们都能把帕克用天花乱坠的修辞写下的内容作为明显的事实呈报给卡罗尔。有计划的杀手,白人男性,二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对同性恋者感到很不舒服。不擅长与人交流。独居或与母亲合居。很有可能就住在布拉德菲尔德。以往的犯罪记录可能包括纵火、虐待动物,以及不雅露体之类的轻微性犯罪。工作记录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