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雨似乎停了,因为出租车的雨刷早已不再摆动。

穿过国道十六号线短短的隧道,在第一个红绿灯处右转,再往前开一点,就可以看见前面京急干线的高架桥。桥前停着几辆警车。

萩村信二下了出租车,慢步走近现场。狭窄的道路交叉出了四个角,在右手边的转角处,有一家小小的洋食屋,是个前店后家的店铺。刻着“有明”字样的门敞开着,警察们进进出出。

看看手表,已近凌晨三点。这个时候自然没有看热闹的人,但店前依然拉着警戒线。

萩村从店门口走过,拐向右边,想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形。那里有一个人,正将雨伞当作高尔夫球杆,在练习挥杆。黑暗中看不清脸庞,但萩村还是立刻就认出此人。最近,这位仁兄迷上高尔夫的事在局里早已尽人皆知,起因只是刑事科长请他打了一场高尔夫球。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这种奢侈运动和他的身份并不相称,他本人应该对此也有所耳闻。

啾——伞柄挥出了破空之声。

“好球。”萩村喝了声彩。

那人保持挥杆后的姿势,将脸扭向萩村,嘴边是一圈邋遢胡子。“来得挺快的嘛。”他边说边放下雨伞。

“动作快的是柏原你啊。”

“我正在局里,有份报告明天必须得交,可我一点也写不下去,干脆在沙发上躺下,刚合眼就来了报警电话,一下把我吓醒了。”

柏原依然倒提着那把黑色的雨伞,一边说话,一边轻轻地挥动,做出推球的动作,似乎已经形成了习惯。伞柄不时刮过地面,发出吱吱的声响。

“我也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这家店会发生凶杀案。”萩村说到这里,又小声地问前辈,“是凶杀案?”

“大概是吧。老板和老板娘在一楼的房间里被人捅了。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处伤口,都成血人了。”

“你看过现场?”

“只看了几眼,鉴定科的人立刻就到了。”

“怎么会是那对夫妇呢……”萩村皱起眉,“三天前还来这儿吃过午饭。”

“是啊,我吃的是红烩牛肉饭。”

“真好吃啊,以后再也吃不上了。唉,怎么会这样,人生真是难以预料。”

萩村回想起三天前的情形。他和柏原进行肇事逃逸案追加调查的街头走访后,归途中来到有明洋食屋吃午饭。他们是常客。这里的饭菜量多味美,对于体力消耗大的刑警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店。

“这家应该有孩子吧?”萩村朝屋里望了望,“记得有两个男孩。”“三个,”柏原说,“最小的是个女孩。分别上小学六年级、四年级和一年级。”

“真清楚啊。”

“刚才见过了,只见到长子。我来的时候,正在门前发愣呢。打电话报警的就是他。”

萩村努力搜寻有关长子的记忆。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在有明吃饭时,曾有一个高个子少年从外面进来,可长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问过他了吗?”

“大体问了一下。考虑到县警来了以后,同样的话还要让他再说一遍,现在就让他在房间里休息了。”

“哪个房间?”

“二楼的。”柏原说着用伞柄朝上指了指。

萩村顺着伞的方向抬头望去,却不见窗户。

“父母被杀,孩子却幸免于难?”

“说是出门了。”

“出门?案子几点发生的?”

“大概是十二点到两点之间。是孩子们出门后被杀的。”

“那么晚了,几个孩子还单独出门?”

“有流星。”

“啊?”

“嗯……”柏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英仙座流星雨。为了看这个,他们去了新城的建设工地。”

“哦,这就叫作不幸中的万幸啊。”

“说是瞒着父母,从二楼的窗户偷偷溜出去的。那个长子说,那时父母还都活着。”

萩村点了点头,绕到屋子后面。那里有一条小巷,面向小巷的后门敞开着,漏出一道亮光。鉴定科的人的说话声也隐约可闻。

后门附近有个放杂物的小屋,屋顶是铁皮做的。萩村将视线从铁皮屋顶移向上方,不由得吓了一跳。

二楼的窗户开着,窗框上坐着一个男孩,正一动不动地眺望夜空,似乎根本没在意下面的刑警。

“功一。”身旁有人说话。是柏原走了过来。

“啊?”萩村没听明白。

“那孩子叫功一,次子叫泰辅,小女儿叫静奈。”柏原看着记事本说道。他叹了口气,又轻轻地摇了摇头,“真可怜。”

没过多久,萩村他们的上司就赶来了,刑警同事也来了几个。上司安排萩村去附近走访调查,柏原则等待从县警本部来的侦查员,因为柏原最早到达现场,平时又常来这里吃饭,对这个店多少有些了解,而且还认识发现尸体的孩子们。

“说什么走访调查,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有几个是醒着的?”老刑警山边发着牢骚走了出去。

“先去那儿问问吧。”萩村指了指远处的拉面摊。

正在这时,来了一辆像是从县警本部开来的警车。

“请您享用:本店引以为豪的牛肉饭,百年历史的正宗味道。”

看着菜单封面上的这句话,功一想起自己几年前问过父亲幸博的问题——我们家一百年前就开了这家店吗?

“笨蛋!哪有这种事?”正剥着洋葱的幸博停下手里的活儿说道。

“可这儿不是写着有百年历史吗?”

历史,当时他刚在学校里学到这个词。

“有历史的是红烩牛肉饭。你不知道吧?红烩牛肉饭是日本人的发明。提起横须贺,大家都会想起海军咖喱,但作为日本人,要比做饭的手艺,就得比试咱们自己发明的饭菜。”

“哦,可看了这菜单,感觉像是在说我们家一百年前就在做红烩牛肉饭。”

“那是感觉像,我可没这么写。客人自己想偏了,那就随他去吧。”幸博晃着啤酒肚一阵大笑。

幸博是个粗线条的人,对待孩子们也粗枝大叶,只要身体健康,不给别人添麻烦,孩子们干什么他都不管。什么要好好学习啊,要帮忙干活儿啊,这些话功一从未听父亲说过。

即便在生意上,父亲也不会精打细算。母亲塔子为此经常在孩子们面前抱怨。

“你们的爸爸真不会做生意。连客人都说可以再提点价了,他却硬要耍派头,说什么我们店的优势就是物美价廉。如果是用便宜的原料做的倒还好说,可他又说要做出好饭菜,那种半吊子的原料不能用,结果钱也没少花。简直不明白,他到底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