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4页)

费伯先生是个安静的人——麻烦也就出在这里。看不出他有什么恶习劣迹。他不吸烟,她也从未由他嘴里嗅到过酒气,每天晚上他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听收音机里的古典音乐。他阅读大量的报纸,进行长距离的散步。她推测他相当机灵,虽然位卑职微:他在餐厅中参与谈话时,往往比任何人都显得深思熟虑。要是他想办法,一定能找到一个更好的职位的。他看起来并不想争取机会,去给自己谋个相称的差事。

他的外貌也给人同样的感觉。他是个身材健美的男人:高高的个子、厚实的肩颈,并不算胖,还有一双长长的腿。他有一副坚毅的面孔,高额头、长下巴,明亮湛蓝的眼睛;他称不上帅,不像电影明星,但那张脸对女性颇具魅力。只是那张嘴长得太小,嘴唇也薄,她可以想象他性格冷酷。加顿先生可不是个冷酷的人。

他那条旧西装裤子从来不烫(她倒情愿帮他这个忙,而且会兴致勃勃地去做,可惜他从来没要求过),还老穿一件不像样的雨衣,戴着码头工的平顶帽。他不留胡子,头发两周剪一次,理得短短的。似乎他就想摆出一副不引人注目的样子。

他需要一个女人,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他需要一个妻子来打扮他,振奋他。而她也需要一个男人来陪伴她和——唉,爱抚她。

然而他却毫无行动。有时她简直沮丧得想放声尖叫。她自信风韵犹存。她又倒了一杯酒,同时照起镜子。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满头卷曲的金发,还有引动男人想“掌握”的东西……想到这里,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啜着酒,考虑着是不是该采取主动。费伯先生有点羞赧,显然是生性如此而并非没有情欲——从那两次他瞅着她身穿睡衣时的眼神,可以看出这一点。或许她可以用自己的大胆放纵来克服他的羞怯。她会有什么损失呢?就假设他拒绝吧。是啊,那会很尴尬——甚至很丢人。那对她的自尊心将是一个打击。但谁又晓得发生过这件事?不过,他倒是不得不搬出去了。

想到可能会遭到拒绝,她就打消了整个念头。她一边慢慢地站起身,一边想,自己根本就不是那种厚脸皮的人。该睡了。如果她在床上再喝上一杯杜松子酒,就会安然入睡了。她拿着酒瓶走上楼去。

她的卧室在费伯先生房间的下面,她脱衣服时听得见他的收音机中播放的小提琴乐曲。她穿上了一件新睡衣——粉红色的,领口绣着花边,可惜没人来欣赏!——倒了最后一杯酒。她想不出费伯先生脱掉衣服会是什么样子。他大概没有小腹,乳头上长着毛,大概还能看得见他的根根肋骨,因为他很瘦。他的屁股可能也很小。她又咯咯笑了起来,心想自己真厚脸皮。

她端着酒杯上了床,拿起她的书,可是实在难以把注意力集中到白纸上的黑字。何况,她对阅读别人的风流韵事也厌烦了。她啜饮着她的杜松子酒,巴不得费伯先生能关掉他的收音机。现在简直像想在茶会跳舞时入睡一样难。

她当然可以请他关掉收音机。她看了一眼床头的钟:已经十点多了。她可以套上那件和睡衣相衬的晨衣,稍稍梳理一下头发,然后穿上拖鞋——式样十分精巧,上面还有玫瑰图案呢——然后就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那一段楼梯,然后嘛,只是轻轻敲一下他的门。他会打开门,大概穿着裤子和背心,这时候他会用看她身穿睡衣走进浴室的那种目光打量她……

“蠢货。”她出声地自言自语,“你不过是找借口到楼上去罢了。”

这时她纳闷自己为什么还需要找借口。她是个成年人,这里又是她的房子,而且整整十年她都没遇到过第二个适合她的男人;她渴望有个强壮、硬朗和多毛的男人压在她的身上,揉搓她的乳房,对着她的耳朵吁吁喘气,用他那双宽大的手掌,分开她的大腿。而且,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个从德国飞来的毒气炸弹,把他们俩都先毒死,要是今天不有所行动,她可就失去最后一次机会了。

于是她喝光了杯中酒,下了床,穿上她的睡裙,稍稍梳理了一下头发。她拿起备份钥匙,以防他收音机声音太大,听不见她的敲门声,可以自己开门进去。

楼道里没有人。她摸着黑找到了楼梯,正想跨上那级会吱嘎作响的楼梯时,一不小心绊到了松动的地毯边缘,重重地一步踩到了楼梯级上;幸好,似乎没人听见,于是她一路爬上去,轻轻敲响上面的房门。她敲得很轻柔。房门锁着。

收音机声音关小了,费伯先生问道:“谁?”

他字正腔圆:既没有伦敦腔,也不带外省腔——真的,什么口音也没有,就只是一种悦耳的中性的声音。

她说:“我能和你说句话吗?”

他像是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已经脱衣服了。”

“我也是。”她咯咯笑着,用她的备份钥匙打开了房门。他正站在收音机前面,手中握着一把螺丝起子之类的东西。他下身穿着裤子,上身却什么都没穿,面色苍白,一副吓得要死的表情。

她迈进房间,并在身后关上了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突然想起一部美国电影中的一句台词,便说:“你肯不肯赏光给一个孤独的女郎买一杯酒?”这么说很蠢,真的,因为她清楚,他房间里没有酒,而她这身打扮也不像是要上街的样子;不过那勾引的意味昭然若揭。

看,出现了她期望之中的效果。他默不作声地向她慢慢走来。他的乳头上果真长着毛。她向前跨了一步,随后他就把她揽在了怀里,她阖上了眼睛,仰起了脸。他吻了她,她在他的搂抱中轻轻扭动着,之后,她便感到背上一下可怕的、难以忍受的刺痛,她张开嘴想叫喊出声音。

他之前就听到了她在楼梯上绊的那一下。如果她再等上一分钟,他就来得及把无线电发报机装回箱子,把密码本放进抽屉,也就不必要置她于死地了。但是没等他藏好证据,已经听到她在用钥匙开锁了,到她打开房门时,那把锥形匕首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中。

因为她在他怀里轻轻扭动,费伯没能一下子就刺中她的心脏,只好用手指扼住她的喉咙,制止她叫出声来。他又刺了一下,可是她又动了,刀锋扎到了一根肋骨,只在她皮肉上划了一道口子。随后血便涌了出来,他明白干得不够干净利落,只要一刺不中,就会这样的。

现在她挣扎得很厉害,一刀是杀不死了。他还用手封住她的嘴,同时用拇指抠住她的下巴,倒推着她向门撞去。她的头碰到木板门上,发出很响的声音,要是没把收音机的音量关小就好了,可是他又怎么会料到这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