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个情人是个优秀的阅读者,他热爱阅读。他生活在一个并没有太多人阅读的世界,一个他的学问被认为是异端甚至备受怀疑的世界,但是如果没有阅读,他不会成为现在的他。他不会了解四十天的时间或相关仪式,它发展的基础常常是机缘巧合,以及由此发展出的对环境的实际应用。除此之外,阅读还能缓解孤独感,而且不止从一个方面。

例如,他读到的关于古埃及的知识和它的丧葬传统。当对伟人尸体的崇拜在全世界都普遍存在时,处理它们的方法往往反映着他们生前的生活环境。因此,维京人在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面对坚硬且深层冷冻的土壤时,会毫无疑问地选择用火和水处理他们的英雄们。在一个气候和浅表层土结合的国家会经常发现被浅埋风干的尸体,或许最终会将这自然秩序仪式化。埃及干燥的平原上,零星点缀着大量产盐的咸水湖,是实验的理想地点。通过熟练地取出内脏以及盐和草药的精准混合,四十天便是完美的时间,能将湿润腐烂的死尸变成皮革质感的复制品,至少与本来的人非常相似,好像他们还活着一样。

但是在伦敦南部的郊区——实际上是一个正在经历着记忆中最长时间高温的郊区——这一过程需要一点帮助。

他通过实践来学习,毕竟熟能生巧。除此之外,他必须掌握两门技术,虽然他的老师们只需要精通其中一门。在埃及,有两组祭司为实施他们的忠诚以适于来生负责:切割者和腌制者。环境的限制迫使那个情人需要掌握这两个角色,而在尝试的过程中注定会出现错误。

他并不乐意去想他的头两次尝试,在他打算为自己做个女朋友之后。至少他很庆幸第一次试验失败时他没有住在这么拥挤的房子里。一具尸体在开始腐烂之前还是更容易搬运的。杰卡被装在几个购物袋里带出了房子,像炖了五个小时一样肉从骨头上剥离开;但至少当时住的是间直通花园的公寓,所以她不用通过任何公共区域。卡特里娜的体腔被更严谨地清理干净,但他还是有很多东西要学。她的切口就像病理学家那样在下腹的正面,导致整个躯干松松垮垮,而她的鼻子由于他笨拙地尝试用钩针移除大脑而被毁掉。切割者会选择在身体左侧开一个切口,尽管这意味着他不得不把整条胳膊伸到内脏里,但会制作成一具更整齐、更具人形的成品。在那之后,他很快就在家园发现了钻头。他认为如果埃及人可以使用电和齿轮发动机的话,他们也会用钻头的。他偶尔会想念他的两个逝去的爱人:卡特里娜献给了火,而杰卡献给了水。他很想知道她们现在是否孤单,而他现在不再孤单了。

但他并不满意爱丽丝。她是在前两个失败品基础上的进步,但是他只在四十天结束后才将她像盐焗鸡一样从坚硬的外壳里取出来,这才意识到他需要在这一步骤进行的时候更换用于干燥的盐。埃及人有炽热的阳光来帮助他们保存他们的法老。对于他的公主们,他有除湿机,在它们近距离的监控下,体液无处可逃。

他把爱丽丝和玛丽安娜移到沙发上,这样在他照料尼基的时候,她们就可以坐在那里看电视了。他内心某个脆弱的部分想乞求她的宽恕,将她那半熟的裸体暴露在其他更完美的美人的注视下是多么伤她自尊的举动。当他抱着爱丽丝时,他看到她的笑容再次延伸开来,而她的皮肤向发际线收缩着。他几乎都能看到她的智齿,痛苦地发现表皮下的骨头更加明显。我对你太不公平了,亲爱的,他在心里自责道。我本应该阅读更多的资料的,我要是知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在自然体液消失之后是需要补充水分的就好了,可惜已经太晚了。他将她轻轻地放到了扶手椅上,松开她环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她坐下的时候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头发稀疏脆弱,眼睛在下垂的眼皮底下空洞下陷。我猜很快你就会变成一堆皮肤和骨头,在我那地毯上被分割肢解,他心想着。也许是时候开始考虑我们的分别了。

他走回到床前,来到他的尼基公主面前。

床的基底上铺着一块从建筑工地捡的厚塑料布。睡在他的女友们上面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问题——甚至这能给他一种温暖的陪伴感——但是在转化的过程中,即使在他那自制的泡碱碱性的缓冲作用下,有时也会突然散发一阵恶臭,在夜晚的时候将他熏醒。他将床垫——非常柔软的轻记忆海绵床垫——依靠在墙上,掀开厚塑料布。停留了片刻用嘴呼吸着,等到他不再反胃后,用力拉起帆布把手将床板抬到空中,悬在两个隔间的上方。他花了很长时间在网上选择合适的床,直到他看到这种床的潜在用途,一页一页地翻过人造革的材质,最终看中了这个有着做工精细的黑色麻布外罩的床。布料通常会吸收气味,但还是能闻得出来;当床被清空盖上塑料布后,它对之前放在里面的东西的记忆会随着时间而消散。他在两个隔间相连的箱板上钻了一些气孔,使得除湿机机头部分的储水罐发挥它的作用。每一个除湿机的集水罐——现在总共有六个——基本上都是满的。这就是他在处理杰卡和卡特里娜时犯的错误。你很难相信人体体内包含着多少水分,直到你亲自尝试之后。前几个星期水分会不停地渗出。在第二周泡碱真正发挥它的魔力时,他不得不每天倒空水罐里的液体。

他打开固定水罐的夹子,两个两个地拎到小厨房的水池。倒出的水异常油腻,仿佛那是清洗过烤过肉之后的烤盘一样。他并不费心将洗碗池冲洗干净,很快他就会将它完全冲进下水道的。他从水池下的橱柜里取出桶和泥铲,返回他心爱的人身边。

泡碱像往常那样已经凝固,然而一只肩膀裸露在表面。这也是他决定每星期更换材料的原因之一。他之前将爱丽丝一直放了四十天,将她从坚硬的外壳里剥离出来花了他一下午的时间,繁重的工作使他开始钦佩考古学家的坚忍与耐心。自从他将她取出来之后,他就不得不给她穿长袖衣服,来掩盖她暴露在泡碱外而腐烂的左臂。爱丽丝再也不能穿背心裙了,再也不能穿漂亮的晚礼服了。每次他看到她的时候,就备感心酸和悲伤。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不用担心,”他对尼基说道,“我现在得到你了。”

他从箱板的里侧开始挖,在远离肉体的角落里,泡碱的粉末还只是稍微有一点干燥,像沙子一样倾泻到桶里,几乎能再次利用。但那个爱人不再相信捷径。他知道,精准度是失败品和值得永远珍藏的作品之间唯一的区别。他装满了一桶,拎到水池边。他用的泡碱只是将洗涤碱和小苏打等量混合在一起,它还有作为下水道清洁剂的优势。所有从他的水池冲走的东西——茶叶,培根上的肥油,用他切割者的双手揉碎的内脏碎屑——都能在他更换防腐剂时全部溶解,冲进下水管道里。他倒空桶里的泡碱,打开冷水的水龙头,愉悦地看着泡碱吱吱冒着泡沫和烟雾,消失在下水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