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马克(第2/2页)

“就是一个……住在楼上的女人。”我尴尬地说,觉得自己就这样冲到黑暗中、一股脑地发泄愤怒的行为看起来一定特别蠢。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斯蒂芬疲倦地笑了笑。“我知道。我听到了。我想让你自己去处理。如果听到你的尖叫,我会上楼去救你的。”

我轻抚她的胳膊。“谢啦。她的脾气太臭了!”我大笑着说,“是个艺术家之类的。”

“那一定会变疯。”

“当然,还蛮有地方特色啊——我们的楼顶就住着搞艺术的。”

“阁楼上的疯女人[9]。”虽然斯蒂芬在开玩笑,可那画面还是让我打了个冷战;它让我想到了滚滚浓烟、死亡、精神病,还有血。我想起楼上那股动物脂肪燃烧的气味。

直到斯蒂芬踢掉鞋子、回到沙发上时,我才觉察到公寓里已经被安全的单调的灯光所笼罩。“嘿,你把电源修好啦。”

“是呀,电路板跳闸了。现在好了。”她指着开着的前门后面的一排开关说。“以后再停电就知道怎么办啦。”

“太棒啦。我去找找有没有咖啡。你想来点吗?”

“不用了,我要先和海登通话。”

我今天不止一次为我当初坚持不带海登一起过来而感到庆幸。“我敢保证她没事。”

“话是这么说,可你又不知道她的情况。”她开始大惊小怪地拿起手机,一边搜索免费的Wi-Fi信号一边小声咕哝着。借着厨房里条形照明灯的耀眼光芒,我很容易地在台面上一个杂乱的角落里找到一台廉价、肮脏又陈旧的滴漏式咖啡机,弄懂了怎样接通电源,然后灌入水。我把水池的水拧开足有一分钟,才见它变得澄清、不四处乱溅。随后,我在乱糟糟的柜子里翻到了一包滤纸和一罐咖啡。我看见咖啡粉表面长了一层霉菌,就把表层刮掉,抖落到水池里,然后往咖啡机里舀了几勺。一定要煮些咖啡!感觉好像有一根织衣针在猛扎我的大脑,我知道是因为咖啡因脱瘾的缘故,即使在不久之前我刚喝过咖啡。无论什么霉菌都会被热水杀死的。而且我也不想在这么冷的天气感染任何可怕的热带疾病。当咖啡机咝咝作响冒出蒸汽时,厨房飘满了咖啡的香气,这里的一切都开始有了家的温馨。我真的在巴黎的小公寓里。虽然现状远不及当初设想的,但我们还是来了。

如果我能真切地看一眼窗外的巴黎,就更会有置身这里的感觉。于是,我拉起厨房的百叶窗,可外面还有一层厚重的金属百叶窗,由于氧化而变形,表面涂着厚厚的一层漆。一定要把它打开,就算是住在这所公寓里的人,也不能像洞里的鼹鼠那样生活。我沿着百叶窗的边框查看是否有某处油漆或铁锈因移动而脱落,但是没发现任何打开过的痕迹。我使劲扭动把手,可是它一动不动。我用面包刀去抠百叶窗的边缘,这时,斯蒂芬来到了我身后。

“有很多无线信号都标注着‘免费’,但是一个都连接不上。我们得去外面找有Wi-Fi的地方。”斯蒂芬闻了闻厨房里的空气说,“我能来点吗?”

“当然。不过,没有牛奶。”

“没事。喝一杯就走了。”至少共同爱好能让我们每天在一起——我永远都无法忍受和爱喝茶的人一起生活。我洗了一个橱柜里的马克杯,给她倒了一杯。

“我们还得试着联系卡拉。”她说。

“你为什么想联系她?”

“啊,想看看珀蒂夫妇到没到我们家。”

“对哈,还有这件事。”

“拜托。”

“对不起——我脑子还没醒过来。”

“我本来想给她发短信的,可是漫游没开通。”

斯蒂芬呷了一口咖啡,闻了闻,然后放下杯子。

“味道不怎么样哈?”

“我们可以去便利店买些牛奶和好点的咖啡。”

听到她说出“我们”二字简直太好了。自从遭到抢劫后,我们便对彼此小心翼翼,家庭氛围完全被破坏了。我不清楚能为斯蒂芬做些什么,也不清楚她对我有怎样的期望。今天早上,我们似乎又重新变成一个整体。

“你准备好出门了吗?”我问。虽然只是出去喝咖啡、找Wi-Fi,我还是很憧憬。我不想在这个又暗又脏的公寓里继续浪费我们在巴黎的第一天。

“我冲个澡,很快就出来。我感觉好恶心。”

斯蒂芬在卧室里脱下牛仔裤,向浴室走去。我站在门边,看着她移动的身影,目光追随着她臀部和肩部的优美曲线,想象着一头长发散落下来的画面。她二十四岁时就委曲求全地生了小孩。她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美,她是那样完美。正因如此,她才会和我在这里,而不是和某个商业巨头或者身家数亿的足球明星住在五星级酒店的套房里。她有资格选择更好的人却不自知。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盯着电视上方斑驳的墙,一边漫不经心地挑着脚上的刺。伤口边缘都红了,刺尖已经断裂,即使有镊子也没法夹住刺拔出来。我找出一双干净的袜子,系上鞋带,等着斯蒂芬梳洗完。

我们俩从开普敦炎热多风的夏天直接来到了巴黎寒冷湿润、令人神清气爽的冬天。尽管在飞机上熬过了很不舒服的十一小时,又站着排了好几小时的队,整个旅程还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就像瞬间移动一样。在同一条城郊路上迷茫地通勤了多年后,今天一早我就被大量新鲜的景色、声音和气味所包围。昨天我们还在家里,今天我们就不在那儿了。

要是我能把这些该死的护窗都拆下来就好了。我朝客厅高处的窗户走去,把把手拽得吱嘎作响,终于发现窗子是上下开启的,而不能向外推开。下层窗框顶端的锁钩被卡住了,好像很多年没有打开过。我用厨房的面包刀刀柄底部猛敲锁钩,随着我用力越来越猛,它才开始松动。

终于,锁钩被拔出。我又猛捶了几下,窗框里的沙砾松动了,边框开始摩擦着向上移动。我托着窗扇,每用力一次,只能把边框往上推一英寸,还伴随着刺耳的声响。我抵住墙,以防窗户突然打开,使我翻出窗外。我担心噪声扰民,于是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可奇怪的是,那吱呀吱呀的哀号依然存在。我轻轻晃了晃关着的窗框,声音不是窗户发出的,而是来自窗外,就在不远处。那渐渐变成了一种我不想听到的声音——小孩凄凉的哭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