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马克(第2/3页)

虽然这儿没有人,但我还是能听到那哭声,现在几乎变成了抽泣的哽咽声。我必须这么做。于是我弯下腰,一把掀起床垫上的被单,扬起了一阵尘土和毛屑。我踉跄着退后了两步,挥舞着胳膊驱赶遮挡视线的灰尘。被单下面没有人在哭泣;屋子里没有人,我对自己说,因为我实在不想盯着床垫上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污渍看。

顾不上那么多疑问,我便迅速离开了这里,才想起把装着头发的三个袋子捡起来,攥在左手。最后,当我匆忙跑到门口时,看到门后的缝隙处放着两个绿色的带轮子的大型垃圾箱。我掀起盖子,看都没看一眼,就把袋子扔了进去。盖子砰的一声盖上,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直到我出门来到寒冷的室外都能听到那声音。在夜色中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我转身向公寓大厅走去,结果直接撞到了从巷子阴影处冒出来的一个人身上。

“啊,对不起(法语)。”我说,使用了在这里很快就学会的几个词语之一,这样可以掩饰自己的惊讶或恐慌。

那个阁楼上的疯女人——我越是告诉自己不要这样去想,这个词语越是不断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已经放下了她的购物袋,蹲下来,一边气喘吁吁地发出“啧啧”的声音,一边把食品都捡到一起。有两个橘子正颠簸地沿着卵石路向排水沟滚去。

“很抱歉,让我来,”我说着,一瘸一拐地追着它们,脚底传来阵阵刺痛。她站起来,撑开购物袋,让我把橘子放进去。“非常抱歉。”

“你在这里找什么东西?”她说着,指向储藏室。

由于某种原因,我感觉自己像个罪恶的入侵者。我不均匀的呼吸更是雪上加霜。“我只是想找垃圾箱。”

她耸了耸肩。至少她没有冲我大喊大叫。也许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机会,能找到关于这所公寓的一些答案,所以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想知道,在这片舒适美好的街区中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栋废弃的建筑,但是我一张口——“你知道……”——便有一个让人窒息的痛苦的喊声划过夜空。有那么一秒,她向后退缩了,她那沉着的面具落下来摔得粉碎,只留下小女孩般赤裸裸的恐惧。一瞬间,就像一小片云朵拂过月亮的脸,她又恢复了原本的状态。一只猫从排水沟里钻出来,大摇大摆地从我们中间走过,尾巴在空中摇晃着,发出人类一样的呼喊声。

“哦,拉卢。”那个女人说,朝那只散步的猫嘀咕了几句法语。

我无法向这个女人询问我想知道的一切,她正在离我而去。最后,我匆忙追上前去,问道:“你和珀蒂夫妇很熟吗?”

“你说什么(法语)?”

“就是住在公寓3B号房的那户人家。我们住的那间。”

“不认识。没有叫珀蒂的。”她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发音有问题,使她听不懂我问的话,但是今天我已经无数次为自己不会说法语而感到沮丧了。“算了,”我说,“多谢了。”

我转身向大厅的门走去,她在我身后非常清晰地说:“这里没有孩子。这里不适合生活。”

我继续向前走着,加快了步伐,走的时候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个词;我不顾脚上的疼痛跑上楼梯,就像一个孩子,在夜晚的楼梯间竭力摆脱黑暗。回到安全的家里,回归到熟悉的安全感中,我的身体和心灵都感到彻骨的寒冷,我需要斯蒂芬来安慰我。

但当我爬到我们住的楼层时,才发现平台漆黑一片,房门紧闭。我拍了下口袋才记起:我没带钥匙。我敲着门,膝盖因受到压迫而感到疼痛。如果斯蒂芬在洗澡,就永远都听不到我的敲门声。我随后又想起早些时候把我们吵醒的砰砰声。我使劲用拳头砸门,直到门框发出令人满意的回响。

“斯蒂芬,”我喊道,“斯蒂芬。”

这时,就在我身后,那个疯女人手中拎着购物袋,正一步步地从黑暗中走上楼梯,转到了我们这层平台。我稍微偏转手机的光,照向她,看到她艰难地上楼时投来的谴责的目光。“你不可以待在这里。”她吟诵的声音随之淹没在黑暗中,那句话一直环绕着我,仿佛糖浆中的油墨。“在这里没有好处。”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感到太疲惫而懒得去想。手机回到了黑屏模式,我没有管它,颓然靠着门瘫坐下来。如果斯蒂芬在公寓里,她会听到我的声音;如果她趁我去楼下储藏室的时候溜走了,我也别无他法,只能等着她回来。由于我停止发出噪声并关掉了手机的光,黑暗中的一切显得相当平静。我很快适应了大楼内叮叮当当的声响和呻吟,从远处渗进来的音乐声仿佛遥远的记忆一般。

我闭上双眼,感觉和睁着眼没有什么不同。眼皮很沉,于是我任由我的下巴滑到胸口,让周围的沉寂将我包裹。我刚睡着,身后的门忽然消失了,我向后跌倒,进入刺眼的强光中,我睁开眼,看到了斯蒂芬光着的双腿。

如果是在往常,这情景着实令人发笑,可她只是从我身上跨过去,然后裹紧身上的小浴巾就离开了。“你回来了,”她说,“你去外面干什么了?可有好一会儿了。”

“没干什么。”我翻过身,支撑着坐起来,感觉关节像要裂开一样,肌肉被拉伸得很疼。

我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卧室门口。当我看到斯蒂芬穿上她那件最难看的毛衣时,心中涌起了无限的失望。我原本想象她会摘掉浴巾,把我推倒在床上,然后我们在浪漫的巴黎做爱。

“这个地方真的太糟糕了。”我说。

她坐在床尾,样子看起来很疲惫。“马克,怎么了?你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奇怪?和我说说吧。”

我本想用另外一句“没什么”来打发她,但是我能看出她真的很担心我。我向她隐瞒了一些事情,所以我试图告诉她真相。“就是卧室的衣柜里有些头发。让我给扔出去了。”

她不敢相信。“头发?你是说像假发之类的吗?”

“不是。是剪下来的头发,就像你在理发店地上看见的那些碎发。有几桶。”

“等等,也就是说,衣柜里装满了头发和一只死老鼠?”她说,而那一刻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因为我早已忘记自己说过的谎话。

“呃……啊,是一只老鼠,还有头发。”听上去很可笑。

“那你一开始发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担心。这所公寓本来就够让人心烦的了。”

她哼了一声,但似乎能够接受我的解释。“也许你不该把它们扔掉,马克。不管奇不奇怪,那是他们的东西。哎,你觉得他们会用它们来干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