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斯蒂芬(第2/3页)

“我们没有选择。”

“你们是哪里人?英国?”

“不。南非。南非(法语)。”

她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去住酒店吧。”

“我们没那么多钱。”除非我们想办法把信用卡解冻。希望马克已经解决了。

她眯起眼睛,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好吧(法语)。你可以用我的网,每天十欧元。”

“好的。谢谢你,米雷耶。”我说,虽然明知道这会让我们本来就微薄的预算变得更加窘迫,如果不能用信用卡的话。

“就这样(法语)。我给你写密码。”她四处搜寻纸和笔,让我有机会趁她不注意时查看房间的情况。床边放着半瓶伏特加和一沓卷烟纸。一本摊开的书被脏兮兮的被子盖住一半。枕头上堆满了内衣和其他衣物。她把纸递给我,然后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指甲里沾了颜料,或是更脏的东西。“别住在这儿。这里很不祥(法语)。可怕。”

“可怕?”我轻轻地把手抽出来。奇怪的是,除了她的紧张情绪,并没有什么能吓到我。在她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深深的悲伤。

她摇摇头。“这里很不祥(法语)。”

“那你为什么住在这儿?”

“我和你们一样,没地方去。再见了。我必须工作了。”

她把我领出门外,几秒钟之后,音乐声再次响起。我曾想知道,现在仍然想知道:米雷耶之所以放音乐是不是想消除弥漫在这大楼里的恐惧感,好像凯莉·米洛[20]和杜兰杜兰乐队是某种可以驱魔的劣质护身符一样。

回到公寓,我输入账号和密码,然后用Skype联系妈妈。我比约定时间早了半小时,但是她已经在线了,海登就坐在她的大腿上。“嘿,小淘气。”我说,一看到她我就感觉心里一酸。

“妈——妈!”

“妈妈很快就回家了,我保证。”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外婆给她的礼物,扭动着爬下我妈妈的大腿,然后又出现在镜头前,冲屏幕挥舞着一个艾莎公主[21]娃娃。“妈妈,看!”

那原本是我打算在她生日时送给她的,妈妈对此也很清楚——但我还是尽量隐藏怒气。海登伸出胳膊,好像她能透过屏幕摸到我一样。我又产生了那种再也见不到她的可怕感觉。我们聊了几分钟关于昨天去看小动物的旅行,然后她说:“该走啦,拜拜!”便从腿上滑下去,跑开了。妈妈试着喊她回来,可没成功。不知怎的,看到我不在身边时她那么开心比看到她难过地求我回家感觉更糟糕。

妈妈冲我不安地笑着。

“你太惯着她了,妈妈。”

“啊,她是我的小公主呀。你身后就是你们住的公寓吗?”

我不想让妈妈看到公寓的真实情况,所以我转移了话题,直到确定海登不会回来和我说话便挂断了,想着等她睡完午觉再打过去。

我查看了邮件,没有珀蒂夫妇的消息,但是卡拉又联系了我:还是没有你们客人的消息。我亲自去查了一下航班的到达情况。没有任何关于巴黎飞往约翰内斯堡的航班晚点的消息。国内从约翰内斯堡飞往开普敦的也没有。我还给当地医院打了电话,以防万一——没有任何法国游客的登记信息。需要我联系警方看看他们能否查到乘客名单吗?希望你们俩一切都好。吻你们。

我回复了卡拉,感谢她所做的一切并且请求她联系警方,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帮忙。接着,我给换屋网站发了邮件,说明我们遇到的关于珀蒂夫妇的情况并且询问是否留有他们的紧急联系电话。然而他们究竟在哪里呢?我给他们发的上一封邮件太客气了。我立刻又发了一封,只写了一行字,语气尖锐地让他们尽快回复我。我又想了一遍所有可能的解释,渐渐变得多疑起来。这会不会是随机吓唬几对夫妇的恶作剧?第一个证据就是马克在衣柜里发现的那堆头发。我瞅了一眼客厅角落里那些纸壳箱,心想里面会不会有同样奇怪的东西:一个玩偶匣,一个陶瓷小丑蜷缩在里面,随时准备蹦出来;一堆面目全非的娃娃;一个骷髅头或者是一些奇怪的情趣用品。我甚至猜想他们也许是为某个变态的真人秀网站拍摄我们,于是在屋里四处搜寻隐蔽录像机的摄像指示灯,最后我摆脱了这个想法,告诉自己别傻了。

到现在为止,马克出去联系银行已经快两小时了,这让我开始担心。为了打发时间,我用谷歌输入“头发的用处”,搜索结果从制作假发到巫术五花八门。我试着写作,但精神无法集中。我又回到厨房,翻出了从抽屉里找到的那张纸,把上面的内容输入翻译软件。软件的译文虽然搞乱了语言结构,但是能看出是学校作文的一部分:

我们在周日做的事。我喜欢去奶奶家,因为那里很宁静,听不到噪声和我爸爸的哭声。他总是很悲伤。他说我在学校从卢克那里感染了疾病之后,妈妈就得了重病,而且她被传染也是因为她的胸腔不够强壮。

(“宁静”这个词的拼写已经被人修改过来了。)

我想一直住在奶奶家,但不行。因为我的学校不在那个地区。这就是我要说的所有关于我家的事情。结束。

珀蒂家的公寓里不可能住着小孩,这里只有一间卧室。

公寓门外传来“当啷”一声,吓了我一跳。我跳起来跑去开门,以为是马克回来了。走廊里漆黑一片,一个人也没有,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从米雷耶屋里传来的柔和的歌曲《他们知道现在是圣诞节吗?》[22]。

“有人吗?”

我努力地辨认是否有上下楼的声音。

没有。

我发誓刚才一定有人敲门。难道这栋大楼其他的房间真的没人住吗?只有米雷耶说我们是这里的唯一住户。也许该去弄清楚。我悄悄溜出公寓,在出门前最后一刻想起来带上钥匙,然后小跑到对面的公寓——那是诡异的敲门人在我跑到走廊之前唯一能躲藏的地方。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没有声响。我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一下。我想到一个电影中的场景,于是用手指掠过门上方的缝隙,随后指尖触到了一个金属物体——一把生锈的钥匙。我呆呆地看了它几秒钟,刚刚没指望能真的发现什么。

于是,在自己改变主意之前,我把它插入了钥匙孔,门开了,我试探性地喊了声“你好”,天知道如果真的有人在里面我该怎么办。我的第一印象——也许是因为发霉的臭味——仿佛进入了一个墓穴。这里比珀蒂家大一些,客厅连接着开放式厨房,但是感觉一样过时。一套华丽的客厅家具藏在屋子中部的一个斜角里,一张桌子上放着落满灰尘的盘子和一个沙拉碗,里面盛着已经变干的黑色物质——也许是吃剩的晚餐?一份一九九五年的法国《世界报》皱巴巴地摊在沙发旁的茶几上。我向主卧里窥探。床上仍铺着被褥,一双男式鞋子脚趾对脚趾地摆在门旁。另一个房间几乎没有个人物品,除了两张空的单人床垫和许多粘在天花板上的夜光星星。尽管阳光从满是灰尘的窗户透进来,我的每一根神经末梢依然尖叫着让我赶快离开这里。我不禁想象,我可能闯进了某个犯罪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