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城堡乍醒(第2/9页)

出租车,山姆解释,在万象算是稀有事物。任何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不拥有轿车与司机,由此可推想迪拉瑟不希望被视为有头有脸的人物。

“到目前为止还可以吧?”山姆最后说,以关心的眼神注视着动笔中的史迈利。

“到目前为止非常不错。”史迈利应和。史迈利一如先前的老总,从不使用笔记本,只用散装白纸,一次一张,再以一个玻璃纸镇压住。这个玻璃纸镇,法恩每天擦拭两回。

“我说的是合乎资料,还是有所出入?”山姆问。

“我认为相当符合,山姆,”史迈利说,“现在最能讨我欢心的是细节。数据中的细节常搞错,你也知道。”

同一天晚上,山姆说,他秘密与居间人麦克再度联手,费心细察当地俄国恶棍相片集,总算认出苏联驻万象一名商业司二等秘书的凶恶五官,五十五六岁,军方背景,无前科,列出全名但拗口难记,因此外交八卦圈以“商务波里斯”称呼。

然而山姆当然能默背出拗口难记的姓名,一字字慢慢拼出来让史迈利以印刷体大写字母记下。

“写好了吗?”他语带希望地询问。

“好了,谢谢你。”

“该不会是有人把目录卡遗忘在公交车上了吧,老兄?”山姆问。

“被你说中了。”史迈利点头大笑。

山姆接着说,一个月后,关键的周一再度来临时,他决定谨慎行事。所以他不悄悄跟踪商务波里斯本人,而是待在家中,向两名当地擅长跟踪的走狗介绍状况。

“任务很轻松,”山姆说,“不必摇树,不必另外接电话线,什么都不必。是老挝人。”

“我们自己人?”

“有三年经验,”山姆说,“而且很厉害。”他以外勤的身份附加这句。在他眼中,他养的鹅全是天鹅。

那两名走狗盯着公文包继续下一段行程。出租车不同于上个月那辆,将波里斯带往市区绕一圈,半小时后载他重回大广场附近,离印支银行不远。商务波里斯走了一小段,转身潜入另一间银行,是当地的银行,将整笔钞票递给柜台,直接存入另一个账户。

“所以就这样啦。”山姆说完再点一支香烟,懒得掩饰迷惑的神情,因为史迈利正在叙述一个记录完整的个案。

“你说得对。”史迈利一面用力写字,一面喃喃附和。

山姆说,事后,他们全身而退。山姆深居简出两三星期,让尘埃落定,然后派女助理使出最后一击。

“芳名?”

山姆说出来。是在家上班的资深小姐,出身沙拉特,与他共享商务的掩饰身份。这位资深小姐在当地银行排队,原本排在波里斯之前,让他填好存款单,然后惹出一小件争端。

“怎么惹的,山姆?”史迈利询问。

“她坚持银行先为她服务,”山姆奸笑一下说,“波里斯因为过惯大男人的生活,认为没必要退让,因此拒绝要求。两人因而对骂。”

山姆说,存款单摆在柜台上,她趁自己发挥演技时,上下打量了存款单,两万五千美元,存入一家三流航空公司万象印支包机的海外账户。“资产包括几架烂铁凑成的DC3型飞机,一座锡皮小屋,一叠光鲜的信纸,一个笨笨的金发女郎坐镇店面,一个处事莽撞的墨西哥籍机长。机长在万象的绰号是小不点瑞卡度,因为他身高傲人。”山姆说。他接着说:“此外,内部办公室和其他公司一样,当然也有一群工作勤奋的华人无名氏。”

史迈利的耳朵此时灵敏到极点,若有树叶掉落,也逃不过他的耳朵;然而他听见的却是无形路障堆起的声响,从抑扬顿挫,从对方逐渐紧绷的嗓音,从微小的脸部与肢体语言所演出的夸大即兴剧,他都能立即知道,他正逐步进逼山姆防御工事的核心。

因此他暗在心中记下一笔,决定在三流航空公司一事上稍事逗留。

“啊,”他轻声说,“你是说,你已经知道那家公司了?”

山姆掷出一小张卡片。“万象称不上是大型国际都会,老兄。”

“不过你却知道这公司,那才是重点。”

“万象上上下下,大家都知道小不点瑞卡度。”山姆说,奸笑的嘴型比刚才更见宽阔,而史迈利立刻明白,山姆对他有所欺瞒。但他照样继续耍弄山姆。

“瑞卡度这人的事,说来听听。”他提议。

“以前帮过美国空军。万象对这些人态度强硬。在老挝打过秘密战。”

“而且打输了。”史迈利边说边再度动笔。

“单打独斗。”山姆点头,看着史迈利挪走一张纸,再从抽屉取出另一张。“瑞卡度是万象的传奇人物。曾经跟洛基上尉以及那群人飞过。也帮表亲开过两三趟,到云南。战争结束后,他无所事事一阵子,然后为中国人效命。那些单位,我们以前都叫做鸦片航空。比尔召我回国时,业绩已经蒸蒸日上了。”

史迈利仍让山姆讲个不停。只要山姆认为能将史迈利带离线索所在,山姆愿拼命讲到驴子后腿脱落为止;另一方面,如果山姆认为史迈利过于接近,会立刻拉起窗帘。

“好。”他和气地说,再小心记下几笔,“现在把焦点转回山姆接下来做的事,好吗?我们刚才讲到了钱,知道付款对象,知道由谁处理。你下一个动作是什么,山姆?”

这个嘛,如果山姆没记错,他花了一两天判断情势。山姆一面鼓起自信一面解释,可从几个角度来看,有几件琐碎小事引起他的注意。首先是商务波里斯这桩怪案。山姆指出,波里斯是正牌俄国外交官,如果真有所谓正牌俄国外交官的话。这人与任何公司的关联并不可考。然而他却独来独往,对一大笔钱握有单独签名的权力,凭山姆有限的经验,这些线索任何一项,足以显示他是地下工作者。

“不只是地下工作者,是该死的最高领导人。是牙齿滴血、实实在在的金主,级别在上校以上,对不对?”

“还有其他什么角度,山姆?”史迈利问,继续用同样长的缰绳拉着山姆,但仍不尽力求取山姆视为关键核心的事物。

“那笔钱不算主流,”山姆说,“是例外。是麦克说的,也是我说的,我们全都这样认为。”

史迈利抬头的动作比刚才更加迟缓。

“为什么?”他问,两眼直直盯着山姆看。

“台面上的苏联驻万象机构,在市内开了三个账户。表亲在三家银行全布下窃听器。窃听了好几年。苏联驻地提领的每分钱,表亲了如指掌,连提领的账号都清楚,无论目的是情报搜集或颠覆都一样。驻地设有负责运钱者的编制,超过一千元的提款,必须经过三人签名。拜托你,乔治,这全都写在档案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