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丽泽的情人(第2/6页)
“要不要听音乐?”他问。
她摇摇头。
“我代表我自己,”他说,“没有跟任何公司挂钩。”
她好像没听见。
“我自由而且自愿,”他说,“只是因为有朋友惨死。”
他看见她点头,却只是聊表同情。他确定她丝毫没有印象。
“柯这档子事越来越棘手了,”他说,“看来无法善了。你交往的那群人,全是狠角色啊。包括柯在内。一眼看去,他是第一级的公敌。我在想,说不定你希望摆脱他们。所以我才回来。算是日行一善。我只是不明白,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比方说梅伦。也许我们应该一起调查,看看真相是什么。”
经过一番不甚明确的解释,电话铃响。铃声有如掐喉咙时发出的嘶哑声,目的是避免刺耳。
电话在厨房另一边,放在镀金的推车上,每次闷响,上面的小灯应声眨动,反射到波状玻璃架上。她看了电话一眼,再看杰里,脸上立刻激起希望。杰里一跃而起,把推车推到她面前,滚轮深陷地毯绒毛中,走起来跌跌停停。他一面走,线圈跟着在身后拉长,最后宛如幼童的草写字迹。她很快拿起话筒说:“伍芝。”语气稍嫌无礼,是独居女子学会的口气。他本想告诉她,电话线遭人窃听,但他不知道要她防范的对象是谁。如今的他已经没有立场,不是这边,也不属于那边。他不知道双方各代表什么,但头脑忽然又涨满了陆克,内心的猎人也清醒过来。
她将电话贴在耳朵上,却不再说话。她说了一次“好”,仿佛正在接受指示,也一度以强烈的语气说“不对”。她的表情转为空白,嗓音不带任何涵义。然而他察觉到遵从,察觉出隐瞒,出现这种感觉时,内心怒火不禁熊熊燃起,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不对,”她对电话说,“我提早离开晚宴。”
他跪在她身边想一听究竟,可惜她耳朵紧贴听筒。
为什么不问他在哪里?为什么不问什么时候能见面?他是否安好?为何一直没打电话来?为什么她以这种眼神看着杰里,没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一手按在她脸颊上,强迫她将头转过来,对她另一耳悄悄说话。
“告诉他,你非见他一面不可!你可以去找他。什么地方都行。”
“是的,”她对着电话说,“好。是的。”
“告诉他啊!告诉他,你非见他一面不可!”
“我非见你一面不可,”她最后终于说,“不管你在哪里,我都可以去见你。”
听筒仍在她手上。她耸了一下肩膀,询问方位,双眼仍转向杰里,眼中的人却不是日行一善先生,只是包围她四周的凶险世界的一部分。
“我爱你!”他悄悄地说,“跟他说啊!”
“我爱你。”她说得短促,闭上眼睛。杰里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已挂掉电话。
“他要到这里来,”她说,“你好可恶。”
杰里仍跪在她身边。她站起来,为的是摆脱他。
“他知不知道?”杰里问。
“知道什么?”
“我在这里。”
“也许吧。”她点了一根烟。
“他现在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会到?”
“他说很快。”
“他自己一个人来吗?”
“他没说。”
“他有没有带枪?”
她来到厨房另一边。紧张的灰眼珠仍直瞪着他,充满怒火与惊恐。然而杰里毫不关心她的心情。期待行动的狂热已制约了其他所有感觉。
“德雷克·柯。那个包养你的好好先生。他有没有带枪?他会不会对我开枪?老刁是不是跟着他?只是问问而已。”
“他上床时不带枪,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个的话。”
“你要上哪里去?”
“你们两个男人可能比较喜欢独处吧。”
杰里带她回沙发,让她面对客厅另一端的双扉门坐下。这扇双扉门以方块毛玻璃组成,外面是入门厅与前门。他打开门,如此一有人进门,她能一目了然。
“你们让人进门,有什么规定吗?”她听不懂他的问题,“这里有个窥视孔。他有没有坚持要你在开门前先察看一下?”
“他会从楼下对讲机打上来。然后会用他自己的钥匙开门。”
前门是光面处理过的硬木板,并非实心,却坚固耐用。根据沙拉特的口传轶事,若想出其不意拿下入侵的独行侠,别站到门后面,否则永远也出不来。这一次杰里不得不赞同。然而,站在门打开的一边,遇上具有暴力倾向的对手,无异于坐以待毙。何况,柯是否知情,是否独行,杰里毫无概念。他考虑躲到沙发后面,但如果会引发枪战,他不希望丽姬被子弹波及,他绝对不希望。丽姬如今变得被动,眼神也懒散无主,让他更不敢大意。桌上放着他的白兰地酒杯,就放在她的酒杯旁,他轻轻将杯子移到插了塑料兰花的花瓶后,以免挡住视线。他将烟灰缸清干净,打开一本《时尚》杂志,放在她眼前的桌上。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有没有放音乐的习惯?”
“有时候。”
他选择艾灵顿公爵。
“是不是太大声?”
“再大声一点。”她说。他起了疑心,调低音量,注视着她,这时对讲机从入门厅吱吱叫了两声。
“保重。”他警告,一手持枪走到前门打开的一边,采取坐以待毙的位置,距开门的半圆弧形三英尺,近到足以往前跳跃,远到足以开枪并且躲避——他弯腰成半俯卧姿势时,心里如是想。他左手握枪,空出右手,因为在这种距离下,用哪只手都不可能失守,但如果必须出拳,他希望能用右手。他记得老刁半举双拳的模样,因此警告自己别太靠近。无论采取什么行动,尽量保持距离。踹他鼠蹊一下,不过别趁机靠近。维持在他出拳范围之外。
“你说:‘上来吧。’”他告诉她。
“上来吧。”丽姬朝对讲机重复。她挂掉对讲机,打开链栓。
“他进来的时候记得微笑。别大叫。”
“你下地狱吧!”
他的耳朵机灵起来,听见电梯方向传来抵达时的闷击声,以及单调的“叮”一声。他听见脚步声朝门接近,只有一双脚,脚步稳定,这时回想起德雷克·柯在跑马地那种稍像人猿般的滑稽走姿,而且膝盖从法兰绒长裤里凸出。钥匙插进锁孔,一手扭开门,身体其余部分跟着进来,显然未经大脑。这时杰里奋力跳出,将毫不抵抗的身体压在墙壁上。一幅威尼斯的风景画掉下来,玻璃破碎,他用力关上门,一气呵成,看准喉咙,将枪管深深刺入颈肉。这时又有人以钥匙打开前门,动作非常快速,他气力尽失,双脚朝天飞,一阵痛楚从肾脏扩散开来,令他全身麻痹,因此倒在厚厚的地毯上,随之而来的一击打中鼠蹊,使他张口喘气,膝盖缩到下巴。从泪水直流的眼中,他看见管家法恩矮小的身材,满脸怒气,高高站在他身前,作势再出一击。杰里也看到山姆·科林斯僵硬地咧嘴笑,从法恩肩头望过来,心平气和,看看造成了什么伤害。另有一人站在门口,面带严重关切的表情打直领子,杰里刚才突袭的对象就是他。这人紧张不安,就是杰里从前的向导兼恩师乔治·史迈利先生,气喘吁吁地命令手下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