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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高高在上的吗?是大主管?他是在莫斯科工作吗?是在总部工作的吗?他干的到底是什么差使?”

她对每一个问题都摇了摇头,“他不在莫斯科工作。我也不曾问他,而他是从来不告诉我的。”

“他测试过很多东西吗?”

“我不知道。他到过很多地方。全苏他都去过。有时他在烈日底下工作,有时他在风雪酷寒之中工作,有时他既晒太阳,又挨冻。我不知道。”

“他有没有向你说过他在哪个单位工作?”

“没有。”

“他的邮政信箱号码?他的上司名字?他同事或下属的名字?”

“他从来都不跟我说这些事情的。”

但他相信她。当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会相信南就是北,他也会相信小孩子是由一种南美洲的树上长出来的。

她看着他,等着他问下一个问题。

“他明白出版这些东西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他问道,“我的意思是,对他来讲?他知不知道,他在玩的东西有多么危险?”

“他说,有的时候我们必须先行动,并且只有当后果发生的时候才能考虑到后果。”她似乎是在期盼着他讲一些话。但他已经知道了要慢慢地来,“如果我们清楚地看见了一个目标,我们可以向前走一步。如果我们一次就想达成所有的目标,就什么目标也别想达到。”

“那么你呢?他有没有想过一旦这些东西曝光之后,你会遭遇什么样的后果?”

“他都想过了。”

“那你呢?”

“自然。这也是我的决定。不然的话我为什么会支持他呢?”

“那么,孩子们呢?”

“这么做是为了他们以及他们那一代好。”她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坚定的决心和些微的愠怒。

“还有,对于你们的祖国苏联呢?”

“我们认为宁可让苏联灭亡,也比让全人类灭亡要好得多。最大的负担是过去。所有的国家都是如此,不单单是苏联。我们把自己视为消灭过去的人。他说如果我们不能消灭我们的过去,又如何能够建造我们的未来呢?除非我们已经把旧有的想法都给清除干净了,我们是无法建造一个新世界的。为了表达真理,我们也必须准备做反对的使徒。他这段话是引自屠格涅夫。一个虚无主义者就是不会把任何事视为理所当然,不管那种原则是多么的受人尊敬!”

“那么你呢?”

“我不是虚无主义者。我追求的是人道主义。如果我们受命要为将来扮演某种角色,我们就应该扮演。”

他在她的声音里搜寻,想看看是否能够找到任何可疑的线索,但是他失败了。她在语气中的表现是完全的自信。

“他谈这种论调有多久了?一直都在讲吗?还是最近才开始这么说呢?”

“他一直都在追求理想,这是他的本性。他永远都是喜欢极端的批评,但都是建设性的批评。有一度他甚至相信那种灭绝人类的武器已经厉害到足以消灭战争的地步。他相信这些武器可以在军事当权派心中产生一种改变。他被那种似是而非的理论所折服,认为最厉害的武器中也藏有最大的能量,能够促使和平的实现。在这一方面,他极端热衷于美国的战略理论。”

她开始对他发动攻势了。他可以感觉得到,她的心里有一种迫切的需要。她现在苏醒了,并且向他咄咄进逼。在莫斯科的天空下,她,经历过太多的寂寞和剥夺,此时把她所有的不信任都一股脑儿地抛开。

“那么,又是什么让他改变了?”

“他亲眼目睹我们军事和官僚体系的颟顸和无能,已经有好多年了。他看到这成为我们进步的绊脚石。这是他的说法。他受到开放政策和世界和平展望的激励,但他也不是乌托邦的信徒,也不是消极派。他知道没有任何事会无中生有。他知道我们的人民受到蒙骗,没有团结的能力。新的革命必须要由在高位者发动,由知识分子来发动,由艺术家发动,由当政者来发动,由科学家来发动。他希望能遵循我们领导阶层的教训,贡献出他一己百折不挠的力量。他常引一句苏联的名言:‘如果冰层很薄,你就得走快一些。’他说我们活在一个我们早已不再需要的时代太久了。只有当这个时代结束时,进步才有可能实现。”

“而你也同意他的说法了?”

“是的,并且,你也同意,不是吗?”她的眼中充满了热火。她的英语实在太好了,是在修道院里学的,从古典文学里学到的。“他说他听到你用类似的话批评过你的国家!”

“他在生活的一些小节上有没有什么特别注重的地方?”巴雷问她,“我的意思是说,他喜欢看电影吗?他喜欢开什么样的车子?”

她把头转了开去,他只能对着那空旷的天空,看着她的侧脸。他又喝了一口酒。“你说过他可能是个物理学家。”他提醒她。

“他可能是受过训练的物理学家。我相信他一定也精通工程方面。就他所从事的工作范围,要划分出其中的差别是很难的。”

“他是在哪儿受训练的?”

“他在学校就已经被人视为神童。十四岁的时候,他荣获了数学奥林匹克奖。他的成就被登在列宁格勒的报纸上。他去了里特莫,后来在大学里做博士后研究。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

“我在做学生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巴雷说,但让他警觉的是,她在皱眉头了。

“但你并不讨厌歌德,相反的,你还激发他的灵感。他经常引用他朋友斯科特·布莱尔的话:‘如果出卖国家就会有希望的话,我们都应该出卖我们的国家。’你确实说过这话吗?”

“里特莫是什么?”

“里特莫是列宁格勒机械和光学研究所。他从大学开始,就被送到新西伯利亚,在那儿的科技城——阿卡得格罗多克研读。他通过科学博士的甄试资格,取得科学博士头衔。他真是无所不能。”

他本来想逼她讲出他到底是无所不能些什么东西,但又怕逼她过甚,于是他转了个话题,让她说说她自己的事。“那么,你又是如何与他扯上关系的?”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当时你几岁呢?”

他觉察得出来,她又沉默了下来。然后,她又突然醒转了过来,好像提醒了自己目前的状况是安全的,或者,自己所处的境况是非常不安全,而做不做更进一步的妥协已经没有任何差别了。

“我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很聪明。”她说着,脸上绽放出浓浓的笑意。

“当时那位神童几岁?”

“三十岁。”

“我们现在所谈的事发生在哪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