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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佳也会。”巴雷说。

歌德无法再稳住他的手指,就干脆让它们在地图上面游走。他看了看四周,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是在列宁格勒,巴雷,这是革命的摇篮。没有人能够不先牺牲就获得胜利的。你说我们需要在人性上做一个实验。那么,当我正准备实践你所说的话时,你又为什么如此担惊害怕呢?”

“你那天领会错了我的意思。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我只是会说说而已。你那天碰到我,碰巧我讲的话正中了你的心坎。”

歌德以令人惊吓的控制力张开了他的双手,双掌向下,覆盖在地图上。“你不必提醒我,对我说:人之所言,并不等于他之所行。”他说,“我们新一派的人谈开放,谈放弃用武,谈和平。所以,让他们去开放,去放弃用武,去谈和平。我们认为他们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所以你要搞清楚,在此一时刻,他们是不可能让时钟逆着转的。”他站了起来,再也不能忍受桌子对他的限制了。

巴雷站在他身旁,说道:“歌德,看在上帝的份上,放轻松点。”

“去他妈个轻松!就是轻松要人的命!”他又开始在踱步了,“我们像贼一样地把秘密从一个人的手中传到另一个人的手上,也并没有打破秘密的诅咒!看看,我是活在一个多么大的谎言里啊!而你居然叫我仍然保守秘密,这个谎言是怎么苟延残喘下来的?是凭谎言。我们伟大的梦想又是怎么会支离破碎成这一片片碎屑的?是因为你们要保密。你们用什么方法让自己人对你们的作战计划一无所知的?是靠保密,靠遮掩。如果你必须把我的作品先让你们的间谍过目,那就这么做吧!但是同时也把它出版出来,好吗?这是你答应过我的,而我也就这么地相信了你,我已经把一本笔记本放到你的手提袋里去了,里头包含着更多的故事。你们那些白痴要问我的诸多问题,这本笔记本中都有答案。”

他们走着,河上的微风吹走了巴雷脸上的热气。看到歌德发热的躯体,他隐约感受到歌德纯真的心灵,这似乎就是他愤怒的源泉。

“我希望你出版它的时候能加个封套,封套上只有字。”他说着,“不要放图,拜托。不要有煽情的设计。你听到我说的话吗?”

“我们连书名都不知道呢!”巴雷反驳道。

“请你用我的本名发表吧!不要规避,不要用假名。用假名就等于是创造另一个秘密。”

“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们会知道的。以后卡佳会告诉你,还有我新写的那些内容,他们绝对会知道的。账不要记错。每隔六个月,把钱寄给需要用钱的人。这样,就没有人会说我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歌德!”巴雷说。

“怎么啦?你害怕了?”

“来英国吧!他们会把你偷渡出国。他们有的是办法。当你离开这里之后,你就可以尽情地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给全世界知道。我们会租亚伯特大厅给你使用。如果你还嫌不够,我们还会安排你上电视,上广播电台,只要你说得出的,我们都做得到。事情完了之后,他们会给你一张护照和金钱,你可以舒舒服服地住在澳洲。”

他们又停了下来。歌德听到了吗?他了解了吗?在他眨也不眨的眼睛里仍然看不出半点端倪。他的眼睛瞪着巴雷看,好像他是广大地平线上距离遥远的一个小点。

“我要的不是背叛我的国家!巴雷。我是俄国人,而即使我在这儿只有短暂的前途,但我的前途还是在这儿。你会不会为我出版?我极需要知道。”

巴雷在争取时间。他伸进夹克口袋,抽出那本赛伊给他的封面都已磨损不堪的小书。“我要给你这个,”他说,“这是一个纪念品,纪念我们的会面。他们要问你的问题就在这本书的内文中。另外,书里还有一个在芬兰的地址,你可以写信给他们;还有一个莫斯科的电话号码和一些指示,告诉你打电话给他们的时候应当说些什么。如果你要直接和他们做交易,他们有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可以给你,让你和他们的沟通更加容易。”他把书放在歌德张开的手掌上,而它也就一直待在那儿。

“你会不会出版我的书?会或不会?”

“他们要知道如何才能联络到你。他们必须知道这一点。”

“告诉他们找我的出版商就能找到我。”

“把卡佳拉出这个漩涡之外,让那些间谍跟你联络,让卡佳置身事外吧!”

歌德的目光转到巴雷的西装上,并且逗留在那儿,好像他的西装有哪点让他看不顺眼。他悲伤的笑容就像是假期的最后一天。

“你今天穿了身灰衣服,巴雷。我的父亲是被身穿灰色衣服的人送进了监狱。是灰色的人毁了我辉煌的事业。请你要格外注意,否则他们也会毁了你的。要我等着你出版我的书呢,还是另外找个有人格的人来做这件事?”

面对这个问题,巴雷几乎无法回答。他规避的机制已经失灵了。

“如果我能控制那些素材,并且能够把它变成一本书,我会出版的。”他答道。

“我是问你,会或不会?”

只要他要求的不过分,你什么都可以答应他,派迪已经说过。但是,什么样的要求才算不过分?“好,”他答道,“好的。”

歌德把那本书递还给巴雷,而巴雷在一片迷惘中,又把它收回,放入他的口袋。他们拥抱在一起,巴雷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和变味的烟草味儿,并且再度感觉到他们在皮里德尔基诺道别时那种摄人心魄的力量。歌德刚才出其不意地抱住巴雷,现在又突然挣脱了他。歌德环顾了一下四周,似箭一样地转身朝着那个无轨电车的站牌跑过去。巴雷在目送他离去时,也注意到在那家自助餐馆外面的树阴下,有一对夫妇也同样地目送着他离去。

巴雷先是打了一个喷嚏,接着又重重地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他的喷嚏一发不可收拾地打个不停。他走回公园,把头埋在手帕里,肩膀颤抖着,一边还继续打着喷嚏。

“为什么?斯科特!”亨西格一边抢着把欧洲旅馆最大一间卧室的房门关上,一边叫着。他的口气,就像是个非常忙碌的人,在等了许久之后所表现出的不耐烦。“斯科特,今天我们发现了谁才是我们真正的朋友。请进来。你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回来?给梅西打个招呼。”

他的年纪约有四十出头,很有活力且善解人意。他堆出一脸和善的表情,让巴雷一看就觉得温暖。他一边手腕上戴着一串象毛,另一边戴着一串金色的手环,腋窝部位的棉布衫上有着半月形的汗渍。维克娄出现在他身后,很快就把门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