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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戴尔一直苦思,这具被轰烂的尸体是不是仰天躺着。他的朋友,他的牢友,巴拿马缄默反抗运动永远的领袖当选人。

他挂上话筒,侵略行动停止,受害者也不再怨声连连。只有肃清工作还持续进行。他已写下瓜拉瑞的地址,用口袋里那支2H铅笔。线条细硬,但清晰易辨。接着他担心玛塔的钱,然后想起扣着扣子的裤子右后口袋里,塞着一叠欧斯纳德的五十元钞票。他交给她,她也收下,但她很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安娜。”他说,“迈基自杀了。”

但她当然知道。她把脸贴在他的脸上,和他用同一只耳朵听电话,从一开始就认出她朋友的声音。如果不是因为潘戴尔和迈基的深厚友谊,她老早就从他手里抢走电话了。

“不是你的错。”她激昂地说。她重复说了好几遍,想把这句话塞进他厚重的头颅里。

“不管你有没有骂他,他都会动手的,你听见没?他不需要借口。他每天都在自杀。听我说。”

“我在听,我在听。”

但他没说:是,是我的错,因为似乎无关紧要。

然后她开始发抖,像疟疾患者;如果潘戴尔没抱住她,她就会像迈基一样倒卧在地板上。

“我要你明天到迈阿密去,”他说,记起拉菲·多明哥对他提过的一家饭店,“住进大湾饭店。饭店在椰林,他们有很棒的自助午餐。”愚蠢地补上一句。退路,欧斯纳德教过他的,“如果你住不进去,就问总管看你可不可以用那个地址收信。他们是好人。提拉菲的名字。”

“不是你的错。”她又说了一遍,开始落泪,“他们在牢里把他打得太惨了。他是个孩子。你可以打大人,不可以打小孩。他很胖,他的皮肤很敏感。”

“我知道,”潘戴尔表示赞同,“我们都是,我们不应该这样彼此折磨,没有人应该。”

但是他的注意力已在那排等待完工的西装上巡行,因为其中最大也最醒目的一套,就是迈基多配一条裤子的犬牙纹羊驼呢西装。他说会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的那一套。

“我和你一起去,”她说,“我可以帮你忙。我会照顾安娜。”

他摇摇头。用力地摇。他抓住她的手臂,又摇摇头。我背叛了他,你没有。我把他塑造成领袖,虽然你叫我别这么做。他想开口说出这些话,但他的脸一定已经说了,因为她抽开身,挣扎着离开他,仿佛不愿见到眼前的事。

“玛塔,你在听吗?听我说,别再这样瞪我。”

“好。”她说。

“谢谢那些学生和所有的事,”他不放弃,“谢谢所有的一切。谢谢,我很抱歉。”

“你需要手枪。”她说,递还给他一百元。

他们站在那里,钞票在两人手里来来去去。他们的世界走到尽头了。

“不必谢我。”她对他说,用的是坚定、追忆的口吻,“我爱你,其他事情都无关紧要,就算是迈基也一样。”

似乎已经想清楚了,因为她的身体放松下来,爱意又回到她眼底。

同一个晚上,同一个时间,在英国大使馆,巴拿马市马贝拉区卡列路53号,成员扩增的卜强小组紧急召开的会议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虽然置身欧斯纳德位于东翼这间阴郁、无风、无窗的小房间里,法兰瑟斯卡·迪恩不断提醒自己,世界的常规并未改变,房间外面的时间和里面一样,不管我们是不是正以最冷静最合理的方式,密谋策划武装与援助名为“缄默反抗运动”的极机密巴拿马统治阶级异议分子,鼓动与号召好战学生,推翻巴拿马合法政府,设置临时管理委员会,把运河从东—南阴谋的掌控中夺回来。

秘密会议里的男人已改变了状态,身为在场惟一的女人,法兰仔细观察挤在这张过小桌子旁的脸,思索着。变化就在肩膀,看他们的肩膀如何僵硬紧缩在脖子旁。变化就在他们下巴旁的肌肉,在快速转动、贪得无厌的眼睛旁那圈肮脏的阴影里。我是一屋子白人里惟一的黑人。她的眼睛迅速掠过欧斯纳德身上,却视而不见。她记起第三家赌场的一个女发牌员的脸:所以你是他的女人啰,那张脸说,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亲爱的。你的男人和我干的勾当,你连在你最龌龊的梦里都想像不到。

秘密会议里的男人把你当成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回来的女人,她这么想。不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他们都期望你认为他们是完美的。我应该站在他们农场的门阶上。我应该穿件白色的长款洋装,怀里抱着他们的孩子,挥手送他们上战场。我应该说:哈啰,我是法兰,我是你们胜利归来之后的优胜奖品。秘密会议里的男人急躁不安有罪恶感,在低垂的白色灯光下无所遁形。还有一个怪异的灰色铁柜,站在组装玩具似的架子上,它嗡嗡作响,像个站在梯子上的油漆匠,哼着不成调的歌,防范隔墙有耳偷听我们说话。秘密会议里的男人散发出一种不同的气味。他们是发情的男人。

法兰和他们一样兴奋,虽然她的兴奋让她显得很可疑,而那些男人们的兴奋却让他们勃起,直指向更为恶狠的上帝,即使此刻的上帝是蓄胡子的梅洛斯先生。他像个紧张兮兮独自用餐的人,窝在离法兰最远的桌子那一端,一直用他饱满的苏格兰腔叫出席的人“各位闲生”——就好像法兰只有今天晚上被提拔晋升到男士天地似的。他无法相信,各位闲生,他说,他已经二十个小时没合眼了!然而他断言自己还可以再撑二十个小时。

“我没有办法完全说明,各位闲生,女王陛下政府最高层所进行的这项行动,对于国家,呃,以及地缘政治,多么具有重要性。”他再三向他们保证,一面讨论着几个小问题,例如达黎安雨林适不适合用来藏匿数千把半自动来复枪,或者我们应该考虑更接近家与办公室中间点的地方?男人们在这些话里陶醉着,把这一切全吞下肚,因为这些话虽然骇人,却是秘密的,所以也就没什么骇人的地方了。刮掉他那蠢兮兮的苏格兰小胡子吧,她建议他们,赶他走吧,剥掉他的裤子,让他在开往白蒂雅的公交车上全部再说一遍,然后看你们同不同意其中任何一句话。

可是他们没赶他出去,也没脱他裤子。他们相信他,敬佩他,溺爱他。比方说,看看马尔毕吧!她的马尔毕——她邪气、有趣、好卖弄学问、聪明、已婚、不快乐的大使,在出租车上不安全,在回廊里不安全,一个击败所有怀疑论者的终极怀疑论者。他让她思考,然而他还是大叫老天哪,她真是漂亮!就在她跳进他的游泳池时:马尔毕,像个百依百顺的学童坐在梅洛斯右手边,假意傻笑,堆出甜言蜜语的鼓励,颀长弯曲的头不断前点后仰,活像小酒馆那些埋头于肮脏塑料马克杯的喝水小鸟,还催促绷着一张脸的奈吉尔·史托蒙特附和他。“你也同意吧,对吗,奈吉尔?”马尔毕叫喊,“是啊,他同意,很好,梅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