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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来吧,我来放。”我边说边利用起我的身高优势来,把背包放回它原来放的地方。“哦,萨尔沃!”她这样说。我把这当做她表示感激的方式。

她仍然衣不蔽体。那绝对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为满足旅客的需要,由维多利亚长途汽车站开往七橡树镇的直达快运已经加开了几班客车。炸弹事件发生以来,许多以前坐火车的人现在更喜欢走明路了。我意识到自己的肤色与头上那顶帽檐下拉的羊毛绒球帽可能会引起别人的关注,便小心翼翼地走近候车队伍。来车站的途中,我半是步行,半是乘巴士,还两次在最后一刻突然下车,以甩掉我所怀疑的跟踪者。反侦察十分累人,因此当车站保安拍着我的肩膀的时候,我竟然有点儿希望他认出我来,让这一切就此结束。但他实在挑不出我对折后放在皮夹克内口袋的那个标着“我控诉!”的褐色信封有什么问题。到了七橡树镇上,我找了一个电话亭,打到格蕾丝的手机上,听到她在阵阵大笑。显然,她们乘长途公共汽车到博格钠的路上可不是什么也没发生。

“说来你肯定不会相信,萨尔沃,阿米莉亚居然吐了。她吐得满车都是,她的新裙子新鞋子也都弄脏了。我跟汉娜就站在旁边拿着拖把,愣想不出个究竟!”

“萨尔沃?”

“我爱你,汉娜!”

“我也爱你,萨尔沃!”

我解脱了,可以继续前进了。

圣罗德里克学校位于七橡树镇旧区边缘,四周都是豪华房子,房子外面的砾石车道都拾掇得寸草全无,上面停着许多新车。圣罗德里克学校跟圣心避难所学校很像,校内有角楼、雉堞式装饰墙以及一座重大时刻才会敲响的大钟。学校还有一个砖石玻璃结构的纪念堂,是由校友跟一些感恩的家长捐建的。一个荧光箭头路牌引导访客沿着一段花砖阶梯向上走。我跟在许多女士后面,来到一间木质结构的练习室里,坐在一个老年牧师旁边。他跟菲利普一样,长着一头白发。在我们座位下面,站着七橡树合唱团六十多个(经授权的)成员,他们排成军队方阵的三角形。讲坛上站着一个男子,身穿天鹅绒大衣,系着蝶形领结,正对着信众发表关于怒气的演说。

“我们都能感觉到愤怒。我们也都能听到愤怒。我们仔细思考一下。放高利贷者已经坐在上帝家里了,还有什么比那更糟糕呢?难怪我们会愤怒。又有谁不会愤怒呢?如此之多的怒气。要非常注意齿擦音s,特别是男中音。我们再来一遍。”

他们又排练了一遍。安德森先生一脸的愤怒,他挺胸收腹,张开嘴巴正要起唱,却突然看见了我。他的目光完全直对着我,你会觉得大厅里只有我一个人,排练台上好像没人似的。他没唱出声来,突然闭上了嘴巴。他周围的人都在唱着,讲坛上的那个男子正对着他们挥舞着他那双软绵绵的手,根本就没注意到安德森先生已经走出队伍,站到他身旁,满脸通红,神色尴尬。但合唱团其他成员可注意到了,歌声慢慢地停了下来。安德森先生跟那个指挥说了些什么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因为那时我已经走下楼梯,站在通往主大厅的门前。那里还站着一个穿着宽大袍子的中年妇女和一个体格健壮、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如果你不去注意她的那头绿发跟那些眉环,你会发现她跟她父亲安德森先生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几秒钟之后安德森先生自己也挤出门来,也不理睬我,就好像我没在那儿似的。他用命令的口气对妻子说:“玛丽,麻烦你们两个自己回家吧,在家等我。吉奈特,不要那副表情。开车回去吧,玛丽。我会另外找车回去的。”

那个女孩吉奈特睁着乌亮的眼睛恳求我看看父亲对她的伤害,但最终还是被她母亲给拉走了。直到那时,安德森先生似乎才看到我。

“萨尔沃,你打断我们的合唱排练了。”

我早已想好要怎么跟他说了。我十分尊敬他,也赞赏他的高度原则性,而他也曾多次说过,我有什么烦恼的话就应当跟他说,而不应闷在心里。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说这些。

“是关于政变的事,先生。我上周末执行的任务。那根本不是为了国家利益。那是要洗劫刚果。”

走廊的绿色墙壁上悬挂着学生的艺术作品。前两个门锁住了。第三个门开着。那间教室的最后面并排放着两张桌子,桌子后面的黑板上还写着一些代数题,那是我学得最差的一个科目。

安德森先生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

我已经长话短说了,因为安德森先生自己是善于言谈的人,他喜欢别人说话简单些。他双肘支在桌子上,双掌托住让人望而生畏的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即使当我讲到个人良心与崇高使命感冲突的问题——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的道德困境,他也总是持保留意见——他的双眼还是一动不动。我那份名为“我控诉!”的文件正放在他面前。他戴上老花镜,又把手伸进夹克拿出他那根银白自动铅笔。

“这是你自己定的标题,是吧,萨尔沃?你在谴责我?”

“我不是谴责你,安德森先生。我是谴责他们。我谴责布瑞克里勋爵、菲利普、塔比齐以及那家无名财团。我谴责那些利用了穆旺加扎并在基伍煽动战争以中饱私囊的人。”

“所有材料都在这里面,是吗?记下来的。你记的。”

“这份文件只让你过目,先生。没有复本了。”

银白自动铅笔开始在文件上重重地点来点去。

“他们折磨了哈贾。”我补充道,这个阴影对我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他们使用了电牛棒。斯拜德制造的。”

安德森先生很克制地纠正了我的用词,但没有中断阅读。“‘折磨’是一个感情色彩非常强的词,萨尔沃。我建议你使用时慎重一点,我是说你使用这个词的时候。”

此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德森先生边看文件边皱着眉头,或者边看边在页边空白处草草地写上评论,或者对文中的某个用词不严密咂了咂嘴。有时他会往回翻上几页,把他正在看的内容跟他刚才看过的内容拿来比较,然后摇摇头。当他看到最后一页时,又翻回到第一页,再次看着标题。然后,他舔了舔食指,又仔细看了看文件的结尾,就好像要确定自己没漏过任何内容,或者谨防自己有不公之处,最后他才像个考官似的发起评论来。

“那么我能问一下你要怎么处理这份文件吗,萨尔沃?”

“我该做的已经做了。文件还是由你来处理吧,安德森先生。”

“那么你认为我该怎么处理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