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迷失的笼子(第2/8页)

那个被命名为“二笑亭”的房屋是一个杂货店老板——在我读过的书中,那人的名字是赤木城吉——亲自设计并长期居住的建筑。后来,那个赤木被诊断为精神分裂,送进了精神病院并在那里去世。当时的报纸称那个建筑是“狂人建造的鬼物”,引发起人们的好奇心,成为当时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

无路可走的楼梯、无法使用的壁橱、带有小孔的玻璃窗等等,据说二笑亭中有许多超越常规的构造。结果这一切都被解释为精神病人的突发奇想和与众不同的构思,有时人们也想从中探寻出一些艺术价值……

总之,这个宅子不仅仅是一个黑糊糊的西洋式宅邸,其内部还有许多怪异构造。或许刚才看到的那个暗门和暗道也是模仿尼克洛第的建筑手法设计的。美鸟和美鱼这对双胞胎不是说在这个宅子里还有许多那样的机关吗?我觉得这样想象也挺有趣。

关于尼克洛第的建筑特色,玄儿说无法用语言描述,但如果那些特色都出于一种“玩心”,我倒不是很反感。下次要是和玄儿谈到这个话题,我是不是应该调侃他一下——“如果江户川乱步来,肯定高兴”。

3

我离开“无路可走的楼梯”,折返回来,正准备下楼梯去玄关大厅,突然听到一些声响。我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那似乎不是讲话声,而是打哈欠的声音,而且我觉得这声音是从楼梯附近的客房中传出来的。

有人已经起床,并在那里舒展着身体?是玄儿,还是别的人?

我轻敲一下房门,没听到应答便推门进去了。

昨晚,我就在这间屋子里看到有人从十角塔上坠落下来。现在,在窗边的反方向,也就是进门左首的睡椅上,有个人。

“……哎?”

“——啊,哎呀。”

看见我,对方显得有点惊讶,嚷起来,一下子从睡椅上坐起来,用手指梳理着乱蓬蓬的头发,拿起放在旁边桌子上的圆镜片的银边眼镜戴好。他歪着脖子看着我,年纪和玄儿相仿或者小一点,脸盘不大,圆圆的。

“啊……你就是玄儿带来的客人吧?叫什么来着?中也先生?”

我没说话,鞠个躬。而他又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

在他刚才放眼镜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威士忌酒瓶和红色的玻璃酒杯。这男子拿过酒杯,苦着脸,将残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他又打个哈欠,挠挠头发,他鼻子下方和下领处的胡须稀稀拉拉,很显眼。

“哎呀,昨天晚上,我从那里回到这里后,想再喝一点。没想到一觉醒来,竟然躺在这个椅子上……哎呀,头疼。”说着,这个男子又开始往杯中倒酒。他说话的语调和架势都很怪,手直抖。

“你是——”我问道,“你是首藤伊佐夫吗?”首藤伊佐夫是玄儿的表兄弟,是个自称为艺术家的酒徒。我觉得这个男子就是伊佐夫。

“是的。我就是伊佐夫。是玄儿告诉你的?”

“是的,他稍微说了一点。你昨晚和野口先生在北馆喝酒吧?”

“是的,是的。那老先生真能喝。我每次陪他,都落得这么个下场。真受不了。”

看着他歪着脖子感慨的样子,我不禁想——不知美鸟和美鱼会把他比喻成什么动物。是浣熊,还是狗獾呢?抑或是——树獭。我觉得自己的联想太缺乏诗意。

“你也是,怎么说呢,也是个好事的学生?——你不要傻站在那里,到这边来。”

他招招手,我便走到房间中央。首藤伊佐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问道:“你来一点?”

我摇摇头,坐在昨晚玄儿所坐的皮安乐椅上。

“那是素描本?中也先生,你是画家?”

“绘画不是我的专业,我喜欢素描建筑。”

“这么说,你是建筑系的学生——但你还是个好事的人。为了看这么一个阴森森的宅子,竟然特地跑到熊本来,跑到这么个深山老林中来。”

我点点头,随即补上一句:“但是,我觉得这个宅子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

树獭——首藤伊佐夫微微耸耸肩,又将酒杯送到嘴边。

“对,你说得不错。这里也的确有意思。我也这么认为。正因为如此,我才会缠着父亲来这里。”

“是这样。”

“是的。你来就真的只为看这个宅子本身?”伊佐夫问道。他向上翻着眼睛,试探性地盯着我。

我下意识将素描本子抱在胸前,回答道:“是的。”

“玄儿什么都没冲你说?今天偏偏就是9月24日。”

“因为今天是‘达丽娅之日’,所以……”

“哎呀,你不是知道吗?”

伊佐夫摘下眼镜,扔在桌子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深呼吸一口,用手背擦擦嘴巴。虽然他属于喝酒不上脸的那种人,但他的醉意比刚才明显。

“说来说去,中也先生,你也是被浦登家族的秘密所吸引而来到这里的。原来如此。”

“不,那……我只是……”

我矢口否认,但伊佐夫根本就不听,打断了我的话。

“就是那么回事。这个宅子真的有意思。有意思,但那玩意可让人不舒服。有意思但不舒服。这是我的真心话。住在这里的人都被那玩意蛊惑了……玄儿也同样。我家老爷子也一样。都拼命想得到‘肉’。但这次他和那个女人似乎有不良企图,我无论如何……”他说话的语调越来越怪,喋喋不休。

我根本无法插话,只能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里复习听说过的人名——“我家老爷子”恐怕就是前天出门的首藤利吉,而“那个女人”恐怕就是他的后妻茅子。但“肉”是什么东西?“那玩意”是什么?“不良企图”是什么意思?我还是弄不清楚。

“别看我这个德行,其实我是非常具有现代科学主义精神的人。你,懂吗?虽然我可以对宗教现象表示理解,但自己却是个不相信任何宗教的无神论者、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神,当然也就不会存在恶魔和魔女。什么神灵、恶魔、魔女,统统都没有。只有相信这些玩意的人们。这个宅子里的人就是这样。作为第三者来观察,倒是很有意思。”

喋喋不休的伊佐夫又加满了酒,灌到肚子里。我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己都要醉了。

“中也先生,你相信吗?”他问得不着边际,我给弄糊涂了。

“你是说我相信神灵吗?”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里觉得焦躁,“我家里人信奉净土真宗,我小时候也去过基督教堂。”

“哦,是吗?我已经死去的妈妈也信奉净土真宗……哎呀,不说这个了。”

“我有一个弟弟。”

“是吗?你是老大?我是独子,你弟弟是怎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