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无音的键盘(第4/7页)

也许是暴风雨的缘故,电视中的图像比昨晚更加糟糕。似乎正在播放记录片,而且声音也很嘈杂,弄不清里面在说什么。似乎是介绍各地风土人情的节目。

征顺又坐到沙发上,和我一样,从茶壶中将白开水倒入从橱柜中取出的蓝色毛玻璃杯中,一口气喝了一半下去。我又想抽烟,手伸向上衣口袋,但想想,还是忍住了,给杯子里又加满了水。

“哦,”征顺低声嘟哝一下,盯着电视机方向,“这又是惊人的偶然……”他嘟哝着,像是自言自语。

“怎么了?”我问道,“究竟怎么了?”

“啊,没什么……你看,画面里的那个建筑。”征顺指着电视,正准备说下去,画面又被切换到另一个场景了。外面的雷声还在轰隆大作,图像也更加不清晰,杂音也变大,几乎听不清电视里在说什么。

“刚才电视画面里的那个建筑……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刚才,我看到了那个电视图像中出现的大建筑。立柱、横梁、窗框等木架结构显露在外墙,我觉得那是半露木式西洋建筑。

半露木式建筑盛起于北欧,多见于15世纪到17世纪的英国住宅中。在日本,从明治后期到昭和初期,流行这种建筑样式,或许是因为这种让立柱外露的建筑风格与日本传统的建筑样式有相通之处吧。现在全国各地都残存着当时的建筑。位于福冈县户烟,被认为是“现存最华丽的西洋式宅邸之一”的松本健次郎故居也采用了这种建筑样式,我曾经实地看过,觉得比想象的要漂亮。

“外面声音太吵了,可能听不清说明——”征顺将视线从模糊不堪的电视画面上移开,“刚才节目中出现的是漱户内海上的时岛。”

“时岛?”

“过去——其实最多20年前吧,一个好事的富豪,在垂暮之年,将那座岛整个买下,想建造自己的‘乐园’。他把自己收藏的美术品等东西悉数搬上岛,还安排自己的众多情人在那里住下,和江户川乱步的作品《帕诺拉玛岛奇谈》中描述的情节有许多相似之处。”

——濑户内海,时岛的“乐园”!

征顺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结果,在富豪期盼的乐园完工之前,他撒手西去,工程也半途而废。听说那里被某个财团接管了,他们似乎要对外开放整座岛,将那里建设成有点怪异的景点。刚才电视里播的就是那里。”

“原来如此——但,那个建筑物怎么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征顺停顿一下,“那是昨天你一直在问的那个建筑师设计的。他受那个富豪之托,负责设计的……”

“啊?”我不禁失声叫起来,“就是那个重建这个北馆的……”

征顺眯着眼睛,乐呵呵地看着我的反应,点点头:“是他年轻时负责的工程,知道的人自然知道——”

我将视线投向画面模糊的电视机(中村青司竟然设计那种——惊讶之情在心头缓缓浮起,随即沉下),心头一阵懊悔——早知道是他设计的,刚才就更加仔细地看看了。

那个建筑师初到这个黑暗馆的时候,曾发表过和我一样的感想,那个建筑师选择了怪异的生活方式,最后离开人世。

——他也中邪了,肯定是这样。

昨天,征顺是这么说的。我的好奇心迅速膨胀,一个轮廓暧昧的灰色影子在我心头煞有介事地晃动起来。

“虽然总体上是半露木式风格,但到处都杂糅了独自的匠心,例如使用了过多的木架,超出构造所需;在墙面上绘制了纷繁复杂的图案等……”

征顺继续向我说明那个叫中村的建筑师所设计的那个时岛上的西洋宅邸。

“镀铜屋顶上的所有木架都被涂成铜绿色……”

我听着听着,觉得很别扭。

又是一道闪电掠过,整个屋子的色调变成青白色。接着,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这雷声比刚才还要沉闷,持续好长时间。电视画面更加模糊,瞬问变黑了。

“征顺先生。”我正准备说出疑问的时候——

从房间外面传来人声。究竟是谁的声音呢?好像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声。

5

征顺也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对视一下,几乎同时站起来。刚才,在南馆目睹的蛭山被勒死的尸体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我们冲到走廊上。但是在这条东西横贯北馆的,昏暗的长走廊上,空无一人。声音是从右边传过来的。从音乐室和台球室所在的东头边廊上传过来的——

“不要……别过来!”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我觉得那似乎不是喊叫声,而是哭叫声,其间夹杂着痛苦的咳嗽声。

“你镇静一点,夫人。没事的,你先镇静一点……”这是另外一个人——男人的声音,是浑厚的男中音。我一下就明自了——那是野口医生。

“是茅子。”征顺嘟哝着扭过头、看着我,“她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是的。她是伊佐夫的……”

首藤茅子。在这个宅子里,她是惟一一个我还没曾见过的人。她是那个自诩为艺术家的醉汉——伊佐夫的继母。她是大前天外出、至今未归的首藤利吉的后妻。

“听说她来到这里后,就发烧,一直躺在床上。”

“是的。好像出了什么事。”

我们朝发出叫声的地方走去,就在这时,在走廊交汇处——就是几条蛇缠绕在半裸男子身上的那个青铜像处,一个穿着浴衣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出来,看都不看我们,沿着边廊往前走。她脚步不稳,犹如喝醉酒一样,几根头发耷拉在苍白的脸颊上——这就是茅子吗?

接着,野口医生那庞大的身躯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他换下了脏兮兮的自大褂,穿上了深绿色的马甲。看见我们,野口医生停下脚步,耸耸肩,显得很郁闷。

“怎么了?”征顺走上前去。

“正如你们看到的,”野口医生皱着肩头,“被病人抛弃了。”他看看茅子离开的方向:“不管我怎么说——夫人,您先冷静一下……”

野口医生冲着我,又耸耸肩:“她根本不听。我刚想拉住她,她便大喊大叫,发疯一样。不管怎样……真没面子。”

“茅子去哪里?”

“可能是那边的电话室吧,她说:‘你们都不可靠,我要自己确认。’”

“确认?”

“刚才我去查看病情的时候,顺便告诉她首藤先生还没回宅子。她因为高烧,一直躺着,所以时间感似乎麻痹了。当她得知丈夫还没回来,今天已经25日后,顿时神色大变,从床上跳下来……”

“然后就说——你们都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