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奏曲五(第4/5页)

“你先好好想想自己是谁。我们以后再慢慢说。别着急。”说完,黑暗馆的馆主离开房间。江南筋疲力尽地躺下,心中的骚动依然无法平静。

现在是现实。不是做梦……

他盯着黑色天花板、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头上的天花板漆黑一片,如同厚厚地涂上了今晚的夜色。

3

几乎同时,在北馆西侧的预备室里——

市朗在柔软的床上醒来。这是一个深长的梦,意识仿佛被粘液粘住。在梦的间隙,短暂的觉醒悄悄来临。

一睁开眼,就差点大声喊起来,因为内心深处仍然极为恐惧而战栗。他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撑起身体,从枕头上抬起脑袋,胡乱地用力摇着。他仍然被紧迫的恐惧感所困,似乎又要遭受什么袭击。

——没事了。不用害怕。

耳朵深处响起这样的声音。

——谁都不会伤害你。不用害怕。不用跑。

……啊,这,这个声音!

——不必担心。

慌乱的呼吸和骚动的内心慢慢平静下来,但要想弄清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还需要几秒钟。

——没事了。我们救了你。好了,来吧……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叫“玄儿”的男人。浦登玄儿,据说是馆主的儿子。

市朗松口气,惴惴不安地,缓缓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陌生的西洋式房间,只有床边的电灯亮着,非常暗,没有其他人。市朗躺着,身上盖着厚毛毯,脏衣服已被全部脱掉,换成了浴衣。

……得救了。

市朗又呼口气。

得救了……吗?我真的被他们救了?

他想动一下身体,整个脑袋疼起来,感觉很沉。与其说是全身无力,倒不如说是强烈的麻痹感吞噬全身。他己不感到冷,但高烧还未完全退去。深吸一口气,差点咳出声。总之,身体差不多处在最差状态。

……我……

市朗回想起来,脑子半朦胧。

我,当时……在猛烈的暴风雨中,从玻璃破碎后形成的方形洞中溜进屋内。对了,好像是6点45分左右……那个大厅的顶部很高,两个宽敞的楼梯延伸至二楼的回廊。进入屋内后,右首的墙上有两扇长方形大窗户,对面亮着灯,通过透过来的灯光,可以知道窗户上镶着红色花纹玻璃。但是不久——闪电掠过,雷声轰鸣……突然,两扇花纹玻璃中的一扇——从自己的角度看,右侧的那扇——破了。而且……

……此后,市朗也想过马上逃出去,但他实在不想再回到暴风雨中,便鼓起勇气留下来。还悄悄爬上楼梯去过二楼。在这期间有人来了,是玄儿和被叫做“中也君”的那个男人……他们进入大厅时,他躲到铺着红色天鹅绒的细长桌下,很快碰巧停电,便从桌子下跑出来,按照原路,逃到屋外,但是……

在暴风雨中,在那两人的追赶下,他拼命跑,最终被逼到那个泥沼般的地方,他万念俱灰,怀着必死的念头,向他们求救……他刚按照玄儿的要求行动,却又陷入泥潭深处。那里有大量的骇人的骨头……

他因为极度恐惧,差点疯了——

骨头从泥潭中不断涌出……仿佛活人一般,缠绕着他,挥之不去,他觉得自己就要被拖入泥潭深处……他想慎太肯定是从这儿捡到那个头盖骨的,又想到这是以前被浦登家的“魔鬼”拐来吃掉的人的骨头:奶奶讲的故事没错,这个黑暗馆中真有不祥的东西——这世上恐怖的“魔鬼”

——没事了。不用害怕。

尽管玄儿重复多次,但他无法相信。不过,他觉得无路可逃,无法抵抗,便按照玄儿的指示,回到这儿……他被带入紧挨后门的一个房间,不是现在这间。那是宽敞的西洋式房间,有一张黑色大桌,周围放着几把椅子,像是餐厅。市朗坐在椅子上,一个白头发——叫做“鹤子”——的女人拿来干毛巾和毛毯。她一语不发,站在门口,看着市朗,脸上始终冷冰冰的,毫无表情。市朗用毛巾擦擦头发和脸,然后像落汤鸡似的裹上毛毯,独自瑟瑟发抖……

片刻后,玄儿来了。当鹤子出去时,不知为何,市朗松了一口气。玄儿把手放在市朗的额头上,说了声“发烧了”,便问了好长时间的问题。

玄儿刨根问底,问了很多问题。

你是谁?从哪儿来?为什么来?什么时候,怎么来的?怎么上的岛?上岛后,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在那个大厅里?为什么要逃?为什么……

玄儿不间断地问了太多的问题,他尽量据实回答,但似乎还有很多没说到或说漏的。他不知道有什么没说到,忘记自己所说的话。当时,市朗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透支,尤其是后半部分——他筋疲力尽,晕过去之前的那些对话,他几乎完全忘却。那个高大如熊,叫“野口医生”的人来给自己打针——这还勉强记得。但是在最后的问题中,有一个还清楚记得。

——是否有人打破了和隔壁屋子之间的玻璃,跑出来?

“有,有的。”他还记得自己的同答。

——那人的长相?这个问题很重要。你亲眼看到他了?看清长相了吗?

“这个……”市朗想回答,但不知如何回答,“这个……不过电光掠过,雷声轰鸣……突然,两扇花纹玻璃中的一扇——从自己的角度看,右侧的一扇——被打破了。这确实是亲眼所见。但是,当那人从打破的窗户中跑出来时,市朗因为过度惊吓,已经快速躲到大厅角落的阴暗中。所以——

掸落玻璃的声音、那个人跳进大厅后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抱头蹲在阴暗角落里的市朗能感觉到。当他鼓足勇气抬起头时,那人正要离开大厅……这时,只有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他的身影。虽说是“亲眼看到”,但也仅此而已。所以——

所以……不!

至此,市朗脑中突然想起了什么。

真是这样吗?真的仅此而已吗?

……好像……

好像之前,我……

电光掠过,雷声轰鸣……在那红色花纹玻璃被打碎的时候——

好像又有一道闪电掠过,而且猛烈的雷声随即响起,遮盖了玻璃破碎、散落的声响。

当时,在瞬间的红色闪光中,我不是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和长相吗?因为此后过于慌乱,记忆陷入奇异的空白之中,但现在重新搜索的话……是的!当时被闪电映衬出的红色身影和长相……

……我的确看到了。

市朗试着回想,大脑依然朦胧。

当时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样子?

比如说是玄儿吗?不,不是他。我觉得不是他。那么,是那个叫鹤子的女人吗?不,我觉得也不是她。当然,要问市朗能否百分之百确定,他不敢毫不犹豫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