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归队 9

伦敦,霍尔本

镜像联通是一家数十亿资产的国际出版集团,总部设在一座现代化的写字楼里,俯瞰着新新广场。它的主人是一位六英尺八英寸高、三百磅重的暴君,名字叫本杰明·斯通。他的顶层豪华套房雄踞在公司总部之上,身为帝国首脑,他坐镇其中,统治着从中东到美国的众多下属公司。他拥有十几家报纸和杂志,同时掌控着一家深孚众望的纽约出版社——霍顿和麦克罗森。然而斯通王冠上最为璀燦的明珠是《每日传送报》,它的销量在全英国排名第三。在沃平的记者圈里,人们将《每日传送报》称为《每日斯通报》,因为它往往会在一日之内就刊登两篇报道,专门介绍斯通的企业和他的慈善活动。

他的竞争者们所不知道的是,斯通,身为一名匈牙利出生的犹太人,同时还是阿里·沙姆龙最为倚重的志愿特工。如果沙姆龙需要在某敌对国安插一名情报人员,他就可能让斯通和《每日传送报》作掩护。要是有哪个前任情报人员心怀不满,想要写本书把机构里的事情捅出去,沙姆龙也会找斯通和他的纽约出版社,让他把火头掐灭。如果沙姆龙想通过西方媒体编排一则故事,他只需拿起电话,对本杰明·斯通窃窃低语一番,一切就搞定了。

不过斯通对机构最大的贡献是钱。在扫罗王大道的高层中,他的乐善好施为他贏得了一个绰号:哈达萨[1]。的确,从斯通属下各公司的养老金里贪污来的钱,多年来一直用于为机构提供行动经费。每到沙姆龙要用钱时,斯通就会从一系列空壳企业和虚拟公司里挪一笔款子,拨到沙姆龙在日内瓦的行动账户上。

那天晚上,斯通在装饰得庸脂俗粉的大厅里迎接了沙姆龙。“你他妈的!”他用标志性的男中音粗声粗气地吼道,“鲁道夫,我的最爱!我都不知道你就在城里。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来了?我好安排点什么合适的。宴席啊,活人祭祀啊什么的。”斯通将一只巨手搂住了沙姆龙的肩头,“超级老杂种!你运气好,碰巧我也在。太棒了!太好了!来来来,坐坐。好好地吃喝!”

斯通将沙姆龙拖进待客室。一切的一切都是超大号的,恰好适合斯通的大块头:加大号的座椅,手工皮革的沙发,沉厚的红地毯,巨大的软凳,又宽又矮的桌子上摆放着大捧的鲜花和其他有钱人送给他的昂贵装饰品。斯通将沙姆龙按在一把椅子上,倒好像是要审问他。他大步来到窗前,按了一枚按钮,沉重的窗帘敞开了。另一侧的洗窗工人已经开始工作了。斯通用肥厚的指节敲击着玻璃,又向洗窗工人挥了挥手。

“你看见的这个局面里,我是一切的主宰,我说了算,海勒先生,”斯通欣赏着眼前的风景,一边说道,“这个工人每天来给我洗窗。窗户脏了我受不了。你受得了吗?如果我命令他跳下去,他就会跳的,事后还会感谢我的建议。不是因为忠诚,也不是因为尊敬或者敬爱。他听话是因为害怕不听话的后果。恐惧是一切动力中最有效的。”

洗窗工很快干完了,顺着吊索缒下楼去。斯通缓缓地穿过房间,打开吧台后面的冰箱。他拿出两瓶香槟一一他向来都不会只开一瓶——接着又重重把门摔上,似乎是在用膝盖猛击对手的裆部。他想打开其中的一瓶,然而手指太粗了,完全做不了剥开金属膜和旋开金属丝这样的精细活。最后,他一扬脖子,吼道:“安吉丽娜!”

一位诚惶诚恐的葡萄牙女佣走进房间,她的眼睛稍微有点斜。

“拿着这个,”斯通命令着,一边紧攥着酒瓶的瓶颈,似乎想要掐死它们,“拔掉木塞,冰镇起来。拿吃的来,安吉丽娜。好多好多吃的。鱼子酱,烟熏三文鱼,别忘了草莓。要他妈的大大的草莓。要像小女孩刚发育的奶子那么大。”

斯通一屁股坐倒在墙角的沙发里,双脚架在面前的软凳上。他摘掉领带,揉成一团,向后一摔,丢在地上。他穿着一件条纹衬衫,埃及棉手工制作,肩上配着红褐色背带。袖子上的金链扣几乎同腕上金表的表蒙子一样大。安吉丽娜又回到屋里,放下一托盘的食物,随即逃走了。食盘上有啤酒杯大小的凹槽,斯通将香槟倒进去,抓起一枚李子大小的草莓,泡进酒里,然后一口吞下,似乎连嚼也没嚼一下。沙姆龙一瞬间感觉进入了爱丽丝漫游的奇境。一切都是那么巨大,玻璃杯,草莓,大块的烟熏三文鱼,无声播放着美国财经新闻的巨幕电视机,大块头的斯通和他那滑稽的嗓音。

“咱们别装了行不行,海勒先生?”

沙姆龙点点头。他知道,机构在伦敦的分站已经派了位技师,今晚之前就已经将整间套房搜索过一遍了,确信没有窃听装置。

“阿里,我的朋友!”

斯通端起一碗鱼子酱,干杯一般灌进嘴里。沙姆龙眼看着价值三百美元的鲟鱼子消失在了斯通的咽喉里。整整二十分钟,他对沙姆龙大谈自己的商业传奇,他的慈善活动,同威尔士亲王近期的会晤,他活跃而多样的性爱生活。中间只停顿了一次,为的是吆喝安吉丽娜进来,换一桶新的鱼子酱。沙姆龙双腿交叠地坐着,望着香槟里升起的气泡,偶尔嘟囔一句“这个有意思”或是“这个太迷人了”。

“你的孩子们怎么样?”斯通突然问道,毫无征兆地换了话题。沙姆龙有个儿子在南黎巴嫩安全区的以色列国防军服役,还有个女儿,已经移居新西兰,加入当地国籍,给她电话也不回了。

“挺好,”沙姆龙说道,“你呢?你的儿子们怎样?”

“上个礼拜我不得不解雇了克里斯托弗。”

“我听说了。”

“我的对头们看见我的开支大,都在偷着乐,不过我认为那才是勇气的体现。每一位镜像联通的雇员,不管处在食物链多么低端的位置,都知道我是个严酷苛刻的混蛋,不过是位公平的混蛋。”

“就因为开会迟到五分钟就解雇,太苛刻了些。”

“这是原则,阿里。你在你的领地里也该运用同样的手段。”

“乔纳森呢,他怎么样?”

“自己出去工作了。我告诉他忘了他是谁的后代。我说他老早就该忘了的。”

对这样的教子之道,沙姆龙诧异地摇摇头。

“什么风把你吹到我门前的,阿里·沙姆龙?显然不是为了吃。鱼子酱你连碰都没碰,香槟也没碰过。别干坐着。说话呀,阿里。”

“我需要钱。”

“看得出来,显然的。我又不是傻瓜。你手里拿着讨钱的帽子呢。干吗用?买股票吗,阿里?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问一句总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