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康迪毕竟年轻,很快就恢复了。两人都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过去,谁也不会再提起了。然而,生活远没有两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康迪堕胎的消息意外让康父知道,这位非常守旧的泰国汉子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发誓要杀了宋驰雪耻。因为在泰国堕胎不仅违法还晦气,此种事情会拿走一个家庭的一切福音,身为一个女孩的父亲谁也不会善罢甘休。不是危言耸听,凡是在男权国度里,女人相当没有地位,她们的内衣不能晾晒在室外,如果男人在这些衣服下穿行会倒霉一辈子;她们睡觉不能枕着丈夫肩膀,即便是夫妻,男人也丝毫没兴趣把臂弯借给女人用一用;她们去庙宇朝拜不能登攀塔座,只能跪在塔下瞻拜许愿,并且还得在男人后面,如果向佛塔、菩萨身上贴金,则必须交由男子代办。

康父认为宋驰的龌龊举动让康家倒霉运,所以不依不饶非要教训宋驰不可,康迪听说后千方百计护着宋驰。谁料,康父执着地找到了宋驰的住处。翁婿刚见面,宋驰年少气盛,口出狂言,根本不服输,张口便说笼基是响当当的黑道人物,竟然还说出了继父的职业。

宋驰的原意是吓唬住康父,让这个倔老头早点离开了事,没想到的是康父根本不信邪,二话没说抬手打了宋驰几记重拳后,气哼哼转身就走,宋驰根本没敢还手,康迪还赶忙送走了父亲。宋驰和康迪哪里知晓,康父不是放过宋驰而是另有图谋。

那阵子清迈海关正扫荡走私掮客,康父原来是马上回去举报,宋驰的继父笼基当即就被缉私警察拘留。事后,宋驰彻底傻眼,他明白什么叫祸从口出,又明白了什么叫釜底抽薪。宋母为此花了不少钱才把笼基保释出来,这次笼基回家后并没有暴打宋驰,他很冷静地一声不响收拾行李,并且头都没抬告诉妻子和宋驰说:“这里容不下我们了。”

次日,天刚亮,薄雾朦胧。三人拎着一口皮箱坐上火车去缅甸北部的M市。笼基以前曾去M市做过生意,在那里有一群狐朋狗友,所以身为一家之主的他又一次给妻小领路。

火车奔驰于旷野,偶尔的汽笛声和着滚滚车轮声。一排硬座上,满脸忧伤的笼基像只泄气皮球,但他还是唠唠叨叨给宋驰说:“这次花了好多钱,你小子要给我吐出来。”宋驰不敢犯犟,拼命点头,丝毫不敢有违抗的意思,这多少安抚住笼基的怨气。旁边,一言不发的宋母戴了一副黑墨镜遮面,大黑超后面仍旧露出一点青紫颧骨。宋驰猜出虽然妈妈擦了很多腮红,但还是掩饰不住伤痕,宋驰的心这一刻几乎碎了。

长长的铁轨朝前方尽情延伸,轨道上的火车像只发疯的野牛,它喘着粗气激烈而单调地驰骋。饱受屈辱和惊吓的宋驰感到疲惫,恍惚中的他渐渐地昏昏沉沉……昨晚,宋驰内疚地向康迪告别,康迪抱着他哭得像个泪美人,她问他能不能不走?宋驰无奈地摇头说,自己这辈子可能都要还债,已经没有所谓人生了。康迪后悔地说,那应该把孩子生下来。宋驰没料到她现在还这种态度,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都是怀孕惹的祸!结果,内心深处还是孩子的情侣为了孩子却在屋里吵得天翻地覆,他和她都是彼此的劫数和冤家。

街上传来阵阵嘈杂声,康迪这才想起来水面上今天是泰国的荷花灯节,康迪停止哭闹轻轻抚摸宋驰的头发,宋驰也内疚地牵着康迪的手来到外面。

出租屋挨着一片树林,树林南端就是一条清流,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点燃荷花灯、放灯的人们。缓缓清流中,星星点点的橘红色的荷花灯让人萌生恋家的感觉,康迪问宋驰:“我们也买一盏灯再放出去许个愿吧。”

宋驰囊中羞涩,看着康迪楚楚可怜的眼神,他硬着头皮掏出了仅有的50铢买了一盏荷花灯。接着,他把口袋里揣的那一张经典港片《英雄本色》的光碟送给了康迪,康迪接过轻轻拆开,然后又把光碟插在了荷花灯上。

两人双手合十默念着,又把荷花灯放在水面,灯渐渐飘远了,远处苍穹黑魆魆的,像两人此时离别的心境。宋驰抬头发现,今晚没有月亮,遮月乌云和黑暗交相呼应,唯有穹顶中亮出一条蜿蜒曲折的寂寥银河。

悲伤过后,宋驰和康迪终将擦肩而过,分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两人毕竟只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当晚,凄楚辞别康迪后,宋驰到家就看到了瞠目结舌的一幕:母亲被笼基打得只有喘息之力,眼角、嘴角和颧骨全部淌血。原因很简单,笼基背井离乡要去缅甸,还想拉宋驰彻底下水,宋母还在拼命坚守着底线——不能让儿子学坏。

宋驰明白过来后暴怒地对笼基吼:“放开我妈,我跟着你干!永远跟你干!”笼基转怒为笑。宋驰真正意识到:是男子汉,就必须在女人面前承担起全部责任。

笼基幸灾乐祸征服了犟小子,于是心中暗暗盘算着应该换一种折磨宋驰的办法,不打不骂宋驰,往后就尽管折磨我老婆,你小子孝顺,看不得妈妈受一点委屈,那我就是要让你宋驰欲罢不能,然后乖乖地入我的圈套。这小子身上潜力很大,他能替我赚很多钱何乐不为,不然那么多欠债怎么去还……

火车突然停了,睡梦中的宋驰惊醒过来,他听见乘务员喊着:“快到站了,还有半小时到M市。”宋驰看了看身旁,母亲和笼基靠在一处睡得正香。宋驰厌恶地瞪了笼基一眼,又闭上了双眼。

片刻,一声“哐当”过后车动了,M市就在不远处。

缅甸总共下辖7省7邦,省是缅族主要聚居地,邦多为少数民族聚居地。地处缅北位置的M市原是一个高度自治的K邦首府,历来都是出产顶级翡翠的地域,笼基把落脚点选在那里就是为做珠宝生意。

新城市新开始,但笼基一家的新生活很不顺,笼基赚不到钱时就打骂妻子,宋母又明知丈夫如此勾当是折磨儿子,就经常抱怨儿子不该惹是生非,但她除了朝儿子宋驰吼几句又能如何?宋驰看着妈妈身上日益叠加的伤痕、浮肿脸上的硕大眼袋和乌紫嘴唇,发誓再也不谈情说爱,因为如此才不会伤害女人的芳心。

环抱M市那一条波澜壮阔、清澈见底的大江名叫伊洛瓦底江,与中国翠城的伊江本是同一水系,伊江只是伊洛瓦底江的一条支流;另外泰国也有一条江水是伊洛瓦底江的支流,像这样一江穿三国的独特风景着实少见。M市还是一座风光旖旎的美丽城市,苦闷日子里,宋驰发泄情绪的最好办法就是到伊江看潮起潮落还有旭日夕阳。

笼基的生意不顺利,掮客需要拉帮结派,他暂时打不进新的圈子,自然也休想赚到新利润。笼基郁闷的同时,宋驰也感到穷途末路,他时常坐在江边发誓:一是如果泰国庙宇的卦真灵,那么一定要补偿康迪;二是如果有朝一日真能赚很多钱,一定要把发小汤勇找来一同享福,知恩图报该是他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