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4/4页)

“这么简易不要紧吗?难道没有在法律上绝对有效的格式?”

“你说的是那种形式吧,在律师在场的情况下,写好遗嘱,把它交给律师保管?”

“不然总觉得不清不楚的。”

“我没继承过遗产,也没到写遗嘱的时候,当然是不知道详情了。因为这种事与我无缘嘛。”

“有律师在场,就显得比较正式了。我想委托律师。老爹你认识熟悉这方面业务的律师吗?”

“律师啊……还是委托佐伯律师吧,你看怎么样?”

伊佐子知道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不过,很快她便若无其事地回应道:“咦,佐伯先生不是专攻刑案的吗?”随后又不露声色地观察起盐月的样子来。

“就这么点儿事,无所谓刑事民事的,什么律师都行。”

这语调也好,表情也罢,都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盐月属于喜怒形于色的类型,看这情形,他好像还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佐伯是盐月介绍的律师,但也只是一个从舅父那条线上推到他面前来的人,之前双方并不认识。在A宾馆结束三方会谈后,佐伯不过是出于义务,时不时地向盐月报告石井一案的情况,两人之间没有交往。因此伊佐子推断,盐月多半以为佐伯也只是事务性地向她报告审判进展而已。另外,佐伯的姿态中带着一点儿生意人的气息,又很会演戏。

“可是,找佐伯先生的话,会比较麻烦。”

“为什么?”

“我们已经委托佐伯先生当石井的辩护人,不是吗?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他和泽田见面啊。”

“原来如此。”

盐月也意识到了不妥,苦笑起来。石井的事一直瞒着信弘,所以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种疏远感,以至于盐月都淡忘了石井的存在。

“不过呢,我觉得像写遗嘱啊、委托保管之类的私人事务,还是别找不太认识的律师为好。特别是你这种还跟人家女儿有纠纷的人。”

“话是这么说……”

“还是找佐伯君好啊。律师这种人已经养成习惯了,绝不会说出业务上的秘密。就算他见到泽田先生,也不可能把石井的事透露出去。你看佐伯君是不是一脸的正经相啊。这方面他自有分寸。”

毕竟是盐月,早已把握佐伯的特质。可以说,正因为佐伯有那样的表现,才使得盐月对两人的事毫无知觉。

“佐伯先生应该不会对泽田说什么,可是托他办了石井的案子,又让他去见泽田,我总觉得有点儿羞耻。”

“不会的,律师这个行业啊,别人家那些更稀奇古怪的事,都不知道见过多少了,早就习惯了。对你家的事他才不会有什么想法呢。”

“是这样吗?”

“当然了……而且这里的院长是他哥哥对吧?写遗嘱的时候,有院长的弟弟在场,泽田先生也会比较放心吧,所以不是正好吗?”

“能让泽田早点儿动念头写遗嘱的话,委托佐伯先生也行。”

“你就这么做,这样好。”盐月对自己的方案大加推荐。

只有在谈这件事的时候,盐月显得情绪高涨,这个话题一结束,他的神情又回到了原先的闷闷不乐。动作也很安静,也没有夸张的举止。

“对了,老爹,还有一件事……”

“嗯?”

“就是上次提到的,请你舅舅出面斡旋,让涩谷的那块地卖到两三倍市价的事,是不是不成了?”伊佐子试探盐月的反应。

“嗯,那个不成了。”盐月立刻答道。他仗着舅父的政治背景,一向喜欢夸耀自己的厉害,决不会马上说不行,然而这次却明确表示了无能为力。可以确定政治家得癌症一事是真的了。

“最重要的是,那块地还不能马上变成你的东西。”

“没错,所以我重新思考了一下,那个事先放一边,先说说高得吓人的遗产税吧,能不能想办法减免一点儿呢?能不能请你舅舅给大藏省的高级官员捎句话呢?”

“唔……”盐月弓起背沉吟了一声。

“你舅舅帮忙说个情的话,大藏省什么的还不马上变脸?”

“怎么说呢,多少会有所不同吧。”盐月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咦,只是‘多少会’吗?这怎么可能,上次你舅舅一声吼,把那些官员吓得直哆嗦,拖拖拉拉没个完的项目一会儿就完工了。我还以为能让遗产税接近零呢。”

“这可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舅舅没做过大藏省大臣。农林省和建设省里倒是有很多老部下,他在大藏省那边还没到能发号施令的地步。”

“可他是一个大党派的领袖啊。就算是大藏省的官员,也像怕老虎似的怕你舅舅吧?我想,里面肯定还有几个局级干部在求你舅舅安排退休后的出路呢。”

“唔,说起来是这样没错,不过……好吧,现在我舅舅还在住院,等他好了我去说一下,请他想点儿办法。”

“拜托了。”伊佐子说归说,但从盐月缺乏自信、想要逃避的态度看,大政治家罹患重病的事是不会有错了。

“我问你,你今天忙不忙?”

“嗯?嗯。”盐月回答得模棱两可。

“我和老爹也有些时候没见面了。”

“嗯,过几天我会找个时间的。今天我接下来还得去舅舅住院的地方。”

“是吗?真是够呛。”

“舅舅住院后,他家里的杂事都推给我了……总之,你再等我一段时间。”盐月郑重其事地说。

“好啊……这有什么办法呢。”

盐月目不转睛地望着伊佐子的脸,最后还是死了心似的,发出“嗨”的一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总之,什么时候再见吧。这段时间我动不动就会外出,不过你还是打我公司电话好了。”

离别时盐月做了个笑脸,随后他用硕大的身躯挤开人群,走出了玄关。明亮的阳光洒上了他的西装,背影却显得十分渺小。

伊佐子回到电梯前,站了片刻,见两名护士推来了一张移动病床。头露在毛毯外的患者约莫六十岁,脸色惨白,闭着眼睛。他的嘴痛苦似的张着,嘴唇煞白。护士一边说着“马上就到了”,一边关注他的脸色。电梯门一开,移动病床率先进去,剩余的空间只装下了伊佐子和另外四个人。在电梯里,护士仍不停地对虚弱的患者说话。伊佐子决心已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信弘答应写遗嘱。

刚回病房,床上的信弘便睁开双眼,凝视着向自己走近的伊佐子。信弘的眼睛仿佛在说,他明白妻子来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