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4/6页)

——×日

盐月先生打来了电话。真的是很久没联系了。他舅父的头七在前天结束了。我这边正好赶上丈夫出院,忙乱之中没能参加葬礼,为此我向他道了歉。我已在报纸上看到遗体告别仪式的盛况。

盐月先生打电话是为了找我商量。他已经从一直当着副社长的食品公司辞职,为了谋生今后打算靠自己做点儿小生意,他问我什么样的生意比较好。大政治家一死就把盐月先生解雇了,这公司也真是够可以的。之前公司靠着他舅父的关系不知捞了多少好处,真是既不讲人情又不讲道义。一旦盐月先生没了利用价值,他们不等头七结束就把他解雇了。真是冷酷无情。当然我也清楚得很,会赚钱的企业都是不讲人情的,被S光学赶走的丈夫也不例外。明明他是S光学的大恩人……

盐月先生的处境令人同情,可他找我商量生意上的事,我又什么都不懂,不知该怎么回答。听他在电话里说,食品公司似乎没给多少慰劳金。不再有利用价值后,公司的做法也开始赤裸裸了。盐月先生原本自然是期待能拿到更多。总之,他是要拿这笔可怜的资金做生意,所以也就限死了生意的种类和规模。盐月先生挂电话前说,他自己也会认真思考,不过要是我有什么好主意,就告诉他。我虽然挖空心思想了半天,但又怎么可能想出什么好点子呢。说到今后必须挣钱养活夫妻二人、外带一个上高中的孩子时,盐月先生的声音十分沮丧。以前他一直身居高位,根本就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公子哥,正因为如此,现在才这么艰难。辞职后,公司用车没了,也没法大肆游玩了。他已经快六十岁了,真是可怜。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总以为盐月先生应该会有更多的财产,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

下午一点左右,速记员宫原素子小姐来了。

在医院时,口述工作时断时续,今天她是来祝贺出院的。看到丈夫的时候,她吃了一惊,说他的身子太瘦了。我说明理由后,她也明白了,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心肌梗死这个病很可怕,做些预防也是理所当然的”。宫原小姐是个有文化的人,领悟力很强。

宫原小姐过来问我速记怎么安排,因为丈夫刚出院还比较疲劳,所以我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请她继续工作。对丈夫来说,口述肯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还是会造成心理负担,所以我觉得最好再休息一阵子。宫原小姐也赞成,又说她有别的活儿,所以不用在意。她还问我工作之余能不能常过来看看,于是我回答说,来吧,我丈夫也闷得慌,他一定会很高兴吧。宫原小姐和丈夫聊了十分钟就回去了,但丈夫的快活劲儿似乎延续了很长时间。

——×日

我有事出了趟门,但中午刚过就回来了,不料丈夫却不在家。一问沙纪,说是好像到附近散步去了。没多久,丈夫拄着拐棍回来了。脸似乎也比以前胖了。他走路缓慢,动作迟钝。我不由担心人太胖了,心脏又会吃不消,再发作的话就是第三次了,问题会很严重。

我马上做好午餐的烤面包,但丈夫没有食欲,手根本就不往面包那边伸。我觉得奇怪,用手摁了摁丈夫的胃部,胀鼓鼓的。毫无疑问,他号称散步,其实是上街吃东西去了。丈夫一脸难为情,沙纪则低着头。

比起愤怒,我感到的更多是悲伤。我这么担心丈夫的身体,可他却一点儿也不懂我的心。我遵从医院的嘱咐,限制他的食量,避开太油腻的东西,都是因为这个病一旦复发会非常可怕。如果没这个问题,我也想让丈夫吃他喜欢的东西,把肚子吃得饱饱的,谁会喜欢限制丈夫的饮食啊。可是这人就像小孩一样,瞒着我偷偷下馆子。也不知他吃了些什么,估计胃里装的都是他爱吃的天妇罗吧。看他的胸窝胀得都快破了,大概米饭也没少吃。因为怕胃被撑满,还一直尽量让他少吃饭来着。我知道丈夫想吃想得发疯,所以我自己在饭桌上也只吃面包和麦片粥,而且还吃得很少。现在看来,我的心意并没有传达过去。我也想尽情吃饭啊,我也想吃好多我爱吃的鸡鸭鱼肉。谁愿意把自己搞得半饥半饱啊!就连我,近来都慢慢习惯这么少的饭量了。真是的!

丈夫见我气得不想说话,也蔫了。虽然看着可怜,但是我不这么态度强硬,就无法唤起丈夫的自觉。心肌梗死发作时有多痛苦,那种地狱般的剧痛与不安,丈夫应该比谁都了解。如果再发作一次,就真的要直面死亡了。我不能因甜蜜的爱情而放松警惕,招来无可挽回的结果。只要丈夫痊愈,就能吃所有东西了。在那之前,我必须下狠心。

我仔细一想,其实我不在家,丈夫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他才会打消让沙纪做特别菜肴的念头,选择在外面吃饭,这样更安全。沙纪似乎也了解这个情况。真是一点儿疏忽和漏洞都不能有啊!丈夫上床后,我又把沙纪细细教育了一番。

——×日

也许是昨天的“说教”起作用了,丈夫一整天都没出门,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和我面对面一起吃饭。和昨天截然不同,我很温柔地对他说,再坚持一段时间就行,再忍耐一年你就能吃你爱吃的东西了。丈夫听了,连声说你的好意我明白的。我话说着说着,眼泪都出来了。不过丈夫的瘦脸好像渐渐恢复了原样,面颊也鼓起来了。

——×日

佐伯律师来电。关于那件事。

所谓的“那件事”是指石井宽二的官司。其实不是打电话,是佐伯亲自过来说的。

——二楼就像公寓的一个套间,完全独立于楼下。过去妹妹妙子用作画室、铺着地板的屋子后来成了杂物间。在伊佐子的精心布置下,那儿堆起了更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上楼,迎面第一间屋子就是这个,所以它就像是另一间和室的防护垒。进和室前,必须穿过一个堆满木箱、旧衣箱和废弃碗橱的空间。就连身体健壮的人也不能一口气冲到目的地。

“老爹的话,就他那身子,慢慢腾腾的,想走到这里来可不容易。”伊佐子在佐伯来的第一个晚上这么说道。

“然后让我趁这个时间逃走吗?”

佐伯好奇地环视了屋内一圈。此处似乎还保留着妙子居住时的痕迹。壁龛的挂轴取下了没再挂回去,窗前的旧窗帘依然如故。伊佐子的目的是希望任何人来时,都不会觉得有人在用这个房间。壁橱门上的纸也发红了。不过从里面取出的被子和枕头都是崭新的,花纹华丽,是待客之物。

“别担心,老爹过不来。”

这一点在过去的三次中得到了验证。两人交颈而卧时,仍不断竖耳细听,但楼梯那边连一点儿脚步声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