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3/3页)

我松了口气,问他怎么了。丈夫有气无力地说,你刚回来啊。我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嘟囔着回答说,倒也没那么严重,就是有点儿疲劳。然后丈夫又合上双眼,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今天他的精神又差了一截。

问银行借贷的事看来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丈夫如此顽固地阻拦我,我还违抗他,天知道他受此打击会变成什么样。看着丈夫的睡脸,我感到这真的是一个来日无多的老人了。他脸颊瘦削,上面似乎淤积了阴影,唇边还挂着口水。说是生病,也许只是天寿将尽了。

我回屋换衣,见沙纪端茶进来,就问她我外出时丈夫的情况。沙纪显得特别忸怩,于是我灵光一闪,又问我不在时是否有人来了,结果她尴尬地回答说丰子小姐和妙子小姐来过。

我问她俩待了多久,答说二十分钟左右,而且没有上楼,是在玄关前和老爷站着说话。丰子小姐说她俩刚巧路过,所以来看看情况。我把沙纪斥责了一顿,告诉她这种事必须我一回来就告诉我。沙纪知道我和那两个女儿关系不好,所以才说不出口吧,但考虑到今后的事,还是要对她严格一点儿。

两人是一起来的,可见所谓的路过肯定是妹妹妙子小姐拉丰子小姐来的。我想你们何必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来呢。我一直想和你们打成一片。是你们,特别是妙子小姐,总是表现出抗拒,不肯接受我。结果连带着丰子小姐也对我态度冷淡。明明丰子小姐人还不错……我深切地觉得,继母和继子女之间的关系确实令人悲哀。

……写到这里,伊佐子不禁想那两姐妹究竟是为何而来的呢?趁人不在家的时候来,简直就像偷吃东西的猫。反正这肯定是妙子的主意。沙纪说他们在玄关前站着聊了二十分钟,事实果真如此吗?不会是上了楼,父女在屋里交谈了一个小时吧?伊佐子想,莫非是信弘让沙纪这么说的?

姐妹俩可能是为遗嘱的事来探听情况。当初她们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打着女儿来探病的名号又不好拒绝,所以伊佐子才提前让信弘出院。本以为家里门槛高,她们不会来,没想到却被乘虚而入。

不过,伊佐子老是外出,有这样的疏忽也是在所难免。至于外出的理由,也不能对信弘说。每次和佐伯去热海查看旅馆,两人毕竟不能在外过夜,于是就在别的宾馆一起度过四小时,直到新干线的末班车出发之前。想要与佐伯共处,因此放弃了对信弘周遭的戒备。伊佐子感到两者难以兼顾。

在银行和行长见面的那天,她也跟佐伯到常去的宾馆待了三小时。傍晚回来一看,信弘就像死了似的躺在被窝里。伊佐子站着,心里想着他是不是没气了,屏气凝息地观察丈夫的脸,不久信弘半睁开了双眼。因为伊佐子是站着的,信弘的视线只到她膝盖的高度。半开的眼眸仿佛在检查残留在长筒袜下的男人痕迹。伊佐子觉得不舒服,激灵打了个冷战。信弘问的是“你刚回来啊”,可听起来又像“你刚完事回来啊”。

最近佐伯不再潜入背面的二楼。自从感到信弘有所察觉,他就怕了。伊佐子也有同感。那不会只是佐伯的错听,楼梯那边确实有声音。就算其实没声音,也给人一种感觉,某人正在黑暗中倾听这边的喘息和呻吟。佐伯簌簌发抖,就像个未经世故的少年。被信弘看到反而好;对心肌梗死患者来说,没有比这效果更好的打击了……伊佐子如此劝说,但佐伯仍想逃避。

在饮食上做一些理想中的、面向患者的限制,为的也是追求这种效果。不可把胃撑满,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最好避开刺激性食物等,伊佐子一直进行着这种理想中的食疗法。所以出现营养失调的症状纯属必然。

只是,现在外出多了,如果信弘因此就能从“饥饿”状态中解脱出来,那也不行。所以,伊佐子总是在出门前让沙纪买好信弘吃的食材,米柜里也做上了只有她本人明白的刻度,只要减少量超过了定额她就能知道。大体上就是这么一些措施。倘若信弘吩咐沙纪偷偷去市集买寿司或饭团,那就防不胜防了。沙纪的表现充分证明她是站在信弘那边的。不出门是最好的,但佐伯不来背面的二楼了,所以只能在外面和他相会。伊佐子打算一旦找到不错的继任者,就辞掉沙纪。

说起来,今天傍晚信弘显得那么虚弱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也不像是为了隐瞒见过女儿的事而作戏。倒像是受到冲击被压垮了。如果是这样,那么也可能是被女儿的话打击到了。不,没准儿是自己和佐伯的关系在社会上已有流传,而女儿们探听到后就来告诉信弘了吧?自己和佐伯两个人总是开着车到处转,要么就是去热海再回来,没人看到那才叫奇怪。她们也可能是在哪里听说了我要在热海开旅馆的事。虽然伊佐子觉得这不太可能,但这种事也未必就没人谈论。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无所谓了。反正两者都是心肌梗死患者的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