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可以看清楚吗?”

“能。”莱姆回答说。

萨克斯刚才打开了绑在头顶的那盏卤素灯。灯虽小,却够亮,照射出的光束刺破晦暗的空间。尽管有卤素灯的映照,里面依然有许多阴暗处。变电站内部空间宽敞,尽管刚才站在人行道上观察时,这座建筑既小又狭窄,在两旁的高大建筑映衬下显得犹如侏儒。

萨克斯的眼睛刺痛,鼻子发痒,这都是现场余留的烟气在作怪。莱姆坚持任何搜索犯罪现场的人都应该闻到空气的味道;气味可以告诉你关于作案人和犯罪性质的许多线索。然而,在这儿,仅有的气味是酸臭的气味:橡胶燃烧后的臭味,带有金属味的汽油味,令她联想起汽车发动机的气味。萨克斯的脑海里闪现出与父亲共度周日午后的记忆,后背疼痛,还要俯身于雪佛兰或道奇“肌肉车”打开的引擎盖上,让原本不好使的机械系统生龙活虎起来。还有更为近期的记忆:萨克斯和帕米(萨克斯把这个少女视作自己的侄女)在一起调试托里诺眼镜蛇轿车,帕米养的小狗杰克逊耐心地坐在工具桌上,看着两人忙活。

萨克斯转动脑袋,让卤素灯的光束扫过昏暗的空间,注意到了大排的设备,其中有些米黄色或灰色的设备看起来较新,有些设备则可以追溯至上世纪;深绿色的设备上贴了金属铭牌,提供了制造者和生产地的名称。萨克斯留意到,有些铭牌上有地址,却没有邮政编码,揭示出设备诞生的遥远年代。

变电站的底层呈圆形,透过一圈金属管扶栏,能俯瞰底下二十英尺处开放式的地下室。这儿的地板是水泥地,但有些平台和楼梯使用了钢材。

金属。

关于电学,萨克斯知道一点,金属是良好的导体。

她找到了不明嫌犯的电缆,从窗口处延伸出大约十英尺,连接到一件工人描述过的设备上。她可以看见嫌犯布置电缆时必须站在哪里。她开始在那个位置走方格搜索现场。

莱姆问道:“地板上的是什么?亮闪闪的东西。”

“看起来像是润滑油或汽油。”萨克斯一边说,一边降低声音,“有些设备在火灾中损毁了。也可能是这儿发生过第二次电弧闪络。”她注意到一些圈状焚烧印迹,有十来处,看上去像是电弧击打在墙壁和邻近的设备上。

“很好。”

“什么?”

“嫌犯的脚印会清楚地显现出来。”

此话不假。可是,当萨克斯低头看着地板上的油状残余物时,她脑子里思考的问题是:油是不是像金属、水一样,都是良好的导电体?

还有,该死的电池在哪儿呢?

她确实在窗边发现了一些清晰的脚印,作案人在窗户上砸出了一个洞,把致命的电缆伸向外面,还将其和变电站里面的电缆拴在了一起。

“可能是工人留下的,”萨克斯说起了脚印,“他们在电弧闪络发生后,进入了变电站。”

“我们只得查明白,对吧?”

萨克斯或罗恩·普拉斯基会取走工人的脚印,来和这些脚印进行比较,消除他们的可疑性。就算“为了正义”最终要对此负责,也有理由相信他们会为了恐怖计划而招募内部人员。

虽然如此,在萨克斯放下数字标牌、拍下那些脚印的照片时,她还是说道:“我认为这些脚印是不明嫌犯留下的,莱姆。它们是一模一样的脚印,脚趾部分与窗台上留下的脚印很相似。”

“好极了。”莱姆说道。

萨克斯接着提取了脚印的静电复本,把静电膜放在门旁边。她查看了电缆,比她预想的要细,直径只有半英寸左右。电缆上覆盖了某种黑色绝缘层,本身是由银色的电线绕在一起构成的。她惊讶地发现,电缆的材质并不是铜,大约总共有十五英尺长。这根电缆与阿尔冈昆公司的主电缆连接在一起,连接件是两个黄铜或铜质宽螺栓,上面有四分之三英寸直径的小洞。

“那么,这就是杀人的武器了?”莱姆问道。

“正是。”

“重吗?”

萨克斯抓起橡胶绝缘层,掂量电缆的重量,“不,是铝材电缆。”这根电缆令她很担忧,就像一枚炸弹,个子虽小又轻,却能导致如此大的破坏。萨克斯查看了硬件,判断出她需要工具箱里的哪件东西来拆除这根电缆。她走出变电站,取回了自己座驾后备厢里的袋子。她的这套设备被她用于修车和家居修理,比犯罪现场调查组的快速反应车辆里的那些工具得心应手得多。她的这些工具就像老伙伴。

“进行得怎样了?”普拉斯基问道。

“正在做。”萨克斯嘀咕道,“你查明作案人是怎么进入变电站了吗?”

“我看过屋顶,没有进入变电站的通道。无论阿尔冈昆公司的人是怎么说的,我现在考虑作案人一定是从地下进入的。我打算察看下附近的沙井和地下室。没有明显的进入通道,但我猜,那是好消息。作案人也许会感觉十分自大。假如我们幸运的话,兴许能发现一些好消息。”

莱姆一直要求手下记住,一桩罪行总是有多个相关的犯罪现场。是的,罪行真正发生的地点大概只有一个,但总是有进入和离开的路线要考虑——那也许是两条不同的路线,假如有多个作案人参与,路线会更多。可能有出发地点。可能有集合地点。凶犯可能事后在某家汽车旅馆里会合,贪婪地欣赏罪行成果,再进行分赃。有十分之九的比率,在那些犯罪现场——次要犯罪现场或第三犯罪现场——作案人会忘记戴上手套清除痕迹。有些时候,他们甚至大大咧咧地留下姓名和地址。

通过萨克斯的麦克风,莱姆听到了普拉斯基的话,于是说:“小罗,说得对。只是输掉了运气。”

“是的,长官。”

“还因为沾沾自喜的笑容而输分了。我看见了。”

普拉斯基的面容一下子平静了。他已经忘记了莱姆把艾米莉亚·萨克斯当作他的眼睛、耳朵和腿。他转身离去,继续搜寻作案人闯入变电站的路径。

萨克斯带着工具回到变电站里面,她用黏着垫擦拭了工具,除去所有可能会污染现场的微迹证。她走向断路器,袭击者在这儿用螺栓把那根电缆连接上断路器。她开始伸手去拿电缆的金属部分。可她戴着手套的手还未触及电缆,便停在了半空中。她凝视着在自己头盔上的卤素灯光束照射下金属发出的光泽。

“萨克斯?”莱姆的声音惊醒了她。

她没有作答。她在脑海里看见了站牌柱上的大洞,熔化金属的致命颗粒,年轻受害者千疮百孔的身体。

电线都断了电……

可假如她的手摸着金属电线,两三英里开外某个坐在舒适的小控制室里的人决定要给电线通上电呢?打开开关,毫不知晓这次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