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感觉如何?”萨克斯走进实验室,立刻问道。

莱姆固执地说:“我很好。物证在哪儿?”他的话语里听不出问询的语气。

“技术人员和罗恩正在把物证送过来。我自己开车先回来了。”

莱姆推想,这表示萨克斯一定是像个疯女人一样飞驰到这儿。

“你怎么样?”汤姆问道。

“全身湿透了。”

这是不用说的事实。萨克斯的头发渐渐干了,但衣服依旧湿透。她的情况不用担心。他们都知道她没事。他们早就知道这点。莱姆在事故发生之时大为震动,但现在她安然无事,莱姆就想要处理物证了。

但换个角度,不正是在说有百分之四十五的可能性,在纽约市里某个地方某人要被触电致死?……而且可能眼下就在发生。

“那好,在哪儿?”

“都发生了什么?”萨克斯问起汤姆,斜眼看向莱姆。

“我说过我没事。”

“我是在问他。”萨克斯也发了点脾气。

“血压很高,快顶破天了。”

“现在血压不是很高,汤姆,对吧?”林肯·莱姆暴躁地说,“一切很好,一切正常。事情都过去了。给普拉斯基打电话,给皇后区的技术人员打电话。我想要那些物证。”

护理员没有理会莱姆,对萨克斯说道:“不需要吃药,但我会密切关注。”

萨克斯又打量了一番莱姆,接着说她要上楼换身衣服。

“有什么问题?”隆恩·塞利托几分钟前刚刚从市中心赶来,径直问道,“林肯,你身体欠佳?”

“哦,耶稣基督啊。”莱姆喊道,“每个人都耳聋了?大家都对我视而不见?……”他随即看向门口,“啊,终于到了。你可来了。真见鬼,普拉斯基,至少你在干实事。我们有哪些物证?”

罗恩·普拉斯基身着制服,手推车里放着几个塑料网格箱,犯罪现场调查人员常常用这种箱子来运送物证袋。

片刻之后,两名来自皇后区犯罪现场调查总部的技术人员带来了一大包塑料膜包裹的东西:是那根电缆。莱姆见过的最古怪的凶器。也是最致命的凶器。他们同时也送来了变电站地下室里的那扇通道门,同样包裹在塑料膜里。

“普拉斯基?咖啡馆里的发现呢?”

“你是对的,长官,我找到了几样东西。”

莱姆扬起了一条眉毛,提醒普拉斯基,“长官”的称谓并无必要。林肯·莱姆是纽约警局的一名退职警监。和街面上的其他任何人相比,他都没有更多的权利来拥有一个正式头衔或“长官”称谓。他一直在试图消除普拉斯基缺乏安全感的毛病——这当然是源自于年轻,但不止如此:普拉斯基在他们合作的第一天就遭受了严重的头部伤。那起事故差点结束了他的从警生涯,但他留在了警队里,尽管那次受伤和导致的阵发性意识混乱依旧困扰着他。(罗恩·普拉斯基毅然决然地继续做警察,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莱姆同一决定的激励。)

要把普拉斯基培养成顶尖的犯罪现场调查警官,莱姆要灌输的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是无坚不摧的自尊。你能够拥有这世上的所有技巧,但如果你没有为这些技巧撑腰的勇气,那么它们是毫无用处的。在他离世之前,他想要见到普拉斯基升为纽约市鉴识警探队伍中的高级官员。他知道这有可能成真。他的脑海里曾短暂地出现一幅愿景的画面:普拉斯基与萨克斯一道主管犯罪现场调查部门。他们是莱姆的继承人。

他谢过了犯罪现场调查的技术人员,他们离去时恭敬地点点头,脸上的神情表明他们在记下这个实验室的样子。并没有太多人从总部来到这儿见过莱姆本人。他在纽约警局的层级中占据了一个特殊位置;最近发生了人事调动,鉴识部门的头头去了迈阿密一戴德县。目前由数名高级警探负责部门的运转,直到一位固定主管受到任命。甚至有流言说,警局打算雇佣莱姆回去主管鉴识部门。

当副局长为此打电话来时,莱姆指出,他也许在JST——纽约警局职位要求中的“工作标准测试”——方面会遇上一些麻烦。身体健康考试要求应试者完成一段定时障碍跑:疾速短跑,冲向一道六英尺高的障碍,跳过去,制服一个歹徒模型,跑上楼梯,拉一个一百七十六磅重的假人到安全地带,顺手按下枪支扳机十六次,再换另一只手按下十五次。

莱姆提出异议,向登门到访的纽约警局官员解释,他永远无法通过测试。他大概能够翻过五英尺高的障碍。可他还是因为有人对他感兴趣而洋洋得意。

萨克斯回到楼下,换上了牛仔裤和淡蓝色毛线衫,上衣下摆塞进裤子里,头发洗过,还有点湿,拢成马尾辫,用一根黑色橡皮筋扎起来。

就在这时,门铃响起,汤姆前去开门,一个人跨进门口。

这名身材瘦削的男子与世无争的风度表明,他是个中年会计师或鞋类销售员。在莱姆看来,梅尔·库柏是美国最棒的鉴识实验技师。他拥有数学、物理学和有机化学的学位,是国际鉴识学会和国际血迹喷溅形态分析学会的高级官员,在犯罪现场调查总部里不断有需要他的地方。可是,既然是莱姆在数年前将库柏从纽约一个僻远的地方抢过来,安排他进入纽约警局,那么就很好理解,假如莱姆和塞利托在负责一起案件,而且他们需要他,库柏便会扔下手头的一切工作,前往曼哈顿。

“梅尔,很高兴你有空。”

“嗯。有空……难道不是你打电话给警督,要是他不让我离开汉诺威一斯特恩案,就用各种可怕的事情来恫吓他?”

“梅尔,我是为了你好。你去调查内幕交易,是大材小用。”

“我还要谢谢你为我纾困。”

库柏向房间里的其余人点头致意,把圆框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穿过实验室,走到检查台边,脚上的棕色暇步士休闲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虽然从外表来看,梅尔·库柏是莱姆见过的最少运动的人(当然莱姆本人除外),可他走起路来依旧像个足球队员一样动作流畅,莱姆同时联想起自己以前是个舞池里的跳舞冠军。

“让我们听一下细节情况。”莱姆说罢,转而望向萨克斯。

萨克斯翻阅笔记,解释了电力公司前线主管告诉她的情况。

“阿尔冈昆电力公司为这一带的多数区域供电。宾夕法尼亚、纽约、康涅狄格、新泽西。”

“就是东河上竖起几个大烟囱的那家公司?”

“正是,”萨克斯对库柏说道,“公司总部在那儿,他们有一家蒸汽发电厂。阿尔冈昆公司主管说,不明嫌犯可能是在事故前三十六个小时里的任何时间段进入变电站,布置那根电缆。变电站里一般无人值守。今天上午十一点之后,嫌犯攻入阿尔冈昆公司的电脑系统,不断关闭那一带附近的变电站,改变线路,把所有的电力都通向五十七街上的那座变电站。当电压上升到某个程度时,电流必须完成一个巡回。你没法阻止。否则电流要么跳到另一根电缆上,要么通往某个接地的设备。正常情况下,变电站里的断路器会弹起,然而嫌犯早已重设过断路器,使得它可以承受十倍的载荷,于是这根电缆”——她指向了那根电缆——“就等着爆炸了,像水坝被冲毁。电压逐渐增高,电流必须去往某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