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红茶与固执(第2/5页)

待在自己选定的“等死室”里,史迈利从刚才就一直眯着眼睛,欣赏着窗外的风景。边桌上手提式电视正开着,播放的节目是第九频道的 “晨间周报”。主播站在湖面,俯瞰着自己的倒影,开口说道:“……PH值异常低的酸雨带来极大的影响,天鹅湖的鱼有大部分正濒临死亡的危机。接下来是本周的酸雨预报……”

“……被视为因臭氧层遭破坏而引起的皮肤癌,据加拿大安特略大学莱理教授的统计,将它与艾滋病的罹患率作一比较……”

众人在墓园主人的面前恭恭敬敬地等候着。电视继续播出下一则新闻。

“……州南部又发生了死者复活事件,对于之前医疗中心的应对合宜与否,各方的褒贬不一……”

史迈利把电视关掉,轻轻叹了口气。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把白色床单照得像是会发光的云,躺在上面的史迈利不像是个垂死的病人,倒像是个腾云驾雾的老神仙。脸颊削瘦的老人高兴地说道:“你们都来啦!多么舒服的早上,连我肺脏里的癌细胞好像都很高兴似的……咦,怎么没有看到约翰?”

“他从昨晚就窝在办公室里,我刚刚已经打了电话,他说马上过来!”

伊莎贝拉话还没有讲完,敲门的声音就响起了。进来的人是约翰,大家不约而同地全盯着他瞧,因为他的头上多了顶很突兀的假发。围着床有一张L型沙发,约翰坐到其中最旁边的位置后说:“对不起,我昨晚熬夜了,刚刚才梳洗洗好,所以来迟了。对了,这个是爸爸爱吃的。昨天伊莎贝拉特地去买回来的。”

约翰拿出怀里的包裹,把四角罐子放在桌上。盖子一打开,就看到撒了白色糖粉的巧克力整齐地躺在小方格里。

看到约翰出现的莫妮卡刻意换上了和善的表情,说道:

“哎呀!约翰,见到你我真是太开心了。我还在想你今天会不会臭着一张脸呢!看来是我多心了——”

大概是不想在史迈利面前把昨晚的旧话重提一遍吧,约翰急忙打断莫妮卡的话。

“嗯,我也是,我也很高兴能像这样,和颜悦色地跟您见面。”

“我才是呢!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你。虽然你昨天说了那样的话。不过,我知道你始终是个天真、善良的孩子。”

“发生什么事了吗?”史迈利问道。

“不,没什么。”约翰马上否认。“对了,爸爸,您要吃巧克力吗?”

在父亲面前,约翰果然又变回乖宝宝了。他昨晚的行为是很嚣张,但那只是对伟大父亲的一种反动罢了——葛林在心里这么想。

“哇,是有加兰姆酒的呀!太感谢了。对了。你是怎么回事?不是很久没戴假发了吗?还有。那身衣服和那副眼镜好像都是我的东西。”

约翰有点慌张地回答道:

“我看办公室里有,就借用了一下。我的衣服被酒弄脏了……”

“什么?你又喝酒了,所以才会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吗?”

“……嗯,没有啦!”

约翰神经质地摸着自己的脸。在他的下巴处。贴着昨晚混战留下的纪念:大大的OK绷。

詹姆士以轻蔑的语气说道:“真是名副其实的酒鬼(John Barleycorn)。”

约翰听了,显得很不高兴。“这无聊的笑话我从小就听到不想再听了,你能不能说些比较有营养的?”

的确,不仅是约翰,只要是巴利科恩家的人,或多或少都曾因为这个笑话感到困扰过。所谓的barleycornba是指的是大麦粒,也就是说,它是一种酿酒的原料,而拟人化之后,就出现了“John Barleycorn”这个词。葛林的本名是弗朗西斯,所以只会偶尔被取笑,但连名带姓完全相符的约翰可就有得受了。话说回来,这样的约翰会染上酗酒的恶习还真是讽刺啊!葛林心想。

针对约翰的外表,史迈利继续追问道:“那突然戴假发又是为了什么?”

心情平复下来的约翰耸了耸肩,说道:“不,我在想,这墓园上上下下的人都听从我的指挥,所以也该是我注重自己门面的时候了。”

“话说回来了。他这样好像年轻时的爸爸哦!”伊莎贝拉说道。

是的,葛林昨天的想像确实成真了。眼前这对父子的发型和胡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高龄的史迈利已经花白,若站在暗处,或许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此外,眼镜戴的也是同一款,顶多就是约翰的镜片颜色比较深而已。

葛林看向独自盘腿坐在窗台边的赤夏,果然,她一脸担心的样子,很害怕约翰之所以换眼镜的经过会被讲出来。幸好,史迈利还来不及开口问,玛莎就端着红茶出现了,总算是有惊无险。

“魔鬼教练”玛莎把茶壶和杯子放在沙发和床之间的桌上,说道:

“今天找很忙,大家就自己来吧,茶已经泡好了,请各位自己倒进杯子里。”

不客气地说完后,玛莎头也不回地走了。众人只好自己开始动手。葛林从放在自己附近的砂糖罐舀了砂糖倒进自己的杯子里,然后把砂糖罐递给约翰,约翰再递给莫妮卡,从窗台跳下来的赤夏又把罐子接了过去,正当她要把砂糖舀进自己特地点的牛奶里的时候,伊莎贝拉打趣地说:

“咦,你不是在减肥吗?如果不像我那么小心注意的话——”

被踩到痛处的赤夏可不是闷不吭声任人消遣的那一型女孩。

“没事,我好得很。倒是我只要看到成天热衷减肥和装牙套的假仙女,就恨不得能痛扁她们一顿。所以,我跟年轻时候的妈妈肯定没办法成为好朋友。”

赤夏说完,故意往自己的牛奶里加了满满三大匙的糖,这才回到窗台坐下。只是,就连这样的赤夏对巧克力也是敬谢不敏。众人各自喝着自己的饮料,等喝得差不多了,史迈利又再度开口。

“说到今天茶会讨论的话题,我想就把它定为‘关于死亡’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回应。当着垂死之人的面,最忌讳谈的就是死不死的问题。偏偏这个主意还是快要死的那个人自己提出来的。史迈利似乎完全无视于众人的困扰,他笑容满面地继续说道:

“呵呵!身为葬仪社的一员可不能避谈‘死’这件事哦!我无所谓,对于自己的死,我早就有觉悟了。我要紧紧盯着逐渐迫近的死亡,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跟它玩个游戏呢!我这辈子算是活够本了,为了有个完美的ending,我打算连最后的死都要自己支配。这时我突然想到,跟正在高唱生命之歌的诸位谈谈人类的生死未尝不是件有趣的事。好了,谁要先来?约翰,就从你开始吧!”

约翰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忘了写作业却被点到名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