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主角死了,戏要怎么演下去?(第2/3页)

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葛林试图说服自己这是一场梦。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完全没有类似梦中情节的事情发生在葛林的身上。没有绿色巨龙从窗户探头进来,自己坐在上面发呆的床也没有变成幽浮在空中飞翔。时钟的长针走完一圈,葛林得到一个结论:没有这么无聊的梦。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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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葛林,你喜欢吃河豚吗?”

哈斯博士投来充满好奇心的目光,把葛林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问道。

两人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圣那坦奈医院的某个房间。已经快要天亮了。

在这家医院里,葛林接受了哈斯博士的诊察。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验尸”才对。离开自己的房间后,葛林马上去找哈斯博士,接受了简单的诊察,并得到临床死亡的宣告。哈斯博士劝他去州级的医疗中心接受精密的检查,不过葛林拒绝了。因为他害怕自己是死人的事实会被认定。这种心态虽然奇怪却很正常。不肯承认自己得了重病,还试图隐瞒它的人所在多有。“死亡”在活人的认知里是一件丢脸、恐怖的事——葛林是这么觉得的。

于是哈斯博士提出折中的方案。为了不让葛林的死曝光,他可以在学生当院长的医院里,亲自帮他做极机密的检查。这下葛林只好答应了。现在大部分的检查都已做完,博士却突然丢出这么一个唐突的问题。

“河豚?”哈斯博士的怪问题让葛林一头雾水。“我在日本的时候曾经吃过几次,但最近就都没吃了。”

葛林看着哈斯博士,等他进一步解释。哈斯博士兴奋地睁大眼睛,说道:

“你不是问我:‘我是不是变成僵尸了?’这个词用得还满正确的。所谓的僵尸,指的是活死人,是海地或南美洲的伏都教(注:【22】 伏都教(Voodoo》又称,“巫毒教”。)巫师制造出来的产物。施行这种巫术的时候,他们会使用河豚毒素——一种萃取自河豚体内的神经剧毒……”

葛林瞪大眼睛。

“伏都教?河豚?在这新英格兰的乡下?不会吧……”

“不,你先听我说。在一定剂量的河豚毒素的作用下,会出现瞳孔对光没有反应、呼吸困难、体温下降等症状,即使是经验老道的医生都会误判成临床死亡。不过呢,那只是进入假死的状态罢了,并非真正的死亡。从坟墓里醒过来的海地僵尸或是恢复呼吸的日本河豚中毒者,复活后生命迹象也确实回来了。可是——”

“——可是,我的情况却是真正的死亡?”

“嗯,好像是这样。”

哈斯博士满不在乎地回答道,甚至给人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你的呼吸停止了,透过听诊器都听不到心脏搏动的声音,瞳孔对光也没有了反应——这代表着脑干的神经细胞已经死亡。为求保险,照出来的脑波也都是平的,连大脑都停止运作了,而且这这些状态还持续了六个小时以上。这可是完美的临床死亡,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也好,非洲圣人史怀哲也罢,都必须颁给你绑着金色缎带的死亡证明了。”

哈斯博士说得口沫横飞,眉飞色舞,还不忘穿插冷笑话,眼神也像偏执狂似的闪烁不定。只要把藏在大衣底下的扩音器拿出来用,他就跟电影里习惯装疯卖傻的哈泼?马克斯没有两样了,葛林心想。自己的朋友死了,老博士还讲得这么高兴,只差没有唱歌、吹口哨了。

“我……真的死了……”葛林茫然地喃喃自语。

“嗯。最近美国境内出现多起死者复活的案例,我也有跟纽约综合医疗中心的柏纳德博士交换过情报。只是,没想到自己认识的人也遇到了这种事。”算他有良心,没有吹口哨。“不过你也别沮丧,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人类的生与死本来就很难界定……”

哈斯博士开始试图安慰葛林——用死亡学家的另类角度。

“就算没有伏都教的僵尸当例子,人类生与死的判定也远比我们想像的困难。我举几个例子给你听听。比方说,在德国慕尼黑有一栋作为尸体暂置所的壮观哥德式建筑,在尸体安置室和中央管理室的中间设有紧急呼叫铃。那里的警卫经常会被铃声唤醒,所以说啊,那东西可是一点都没有白装。还有,教堂的葬礼进行到一半,棺材里突然传出另一个声音,跟着大家唱赞美歌。验尸解剖的时候,死者突然坐起来,掐住医生的喉咙——诸如此类的事,古今中外太多了……”

“可是那些人大都是假死的,跟我的情形又不一样! ”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反正你已经死了,就心平气和地听我把话说完好吗?话说回来了,葛林,你知道生命的定义吗?”

因为不知道,所以葛林摇了摇头。

“是吗?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因为不管多么伟大的学者,都没有办法把‘活着’这件事说清楚、讲明白呀!”

说完这番话后,哈斯博士翻开桌上一本极厚的书。

“《道氏医学辞典》里面有写到:生命的定义是‘生命迹象的总和’。所谓的生命迹象,指的是刚才我们所说的呼吸、反射这些东西。当今对人类生死的判定,都是以生命迹象的有无作为依据。”

“你的意思是,生命是有还是无,没办法透过医学来认知吗?”

“终究是不可能的吧!只要你问‘死’的定义,大部分的生物学者都会回答你,死就是‘没了生命’。接着你再问‘生’的定义,有几个生物学者就会有几种答案。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他们根本就没有厘清问题的本质,这是事实。不仅如此,在他们对生的定义里,大部分都少了最关键的那个字……”

“那个字——是什么?”葛林渐渐对哈斯博士的话产生了兴趣。

“就是‘死’啊!他们无视于生命是始于没有生命的物质这个事实,从来不会用‘死’这个字去解释生。在自然界里,死是一种平衡状态,当维持生命活动所需的外援消失了,所有的生命就会达到此一自然的状态。所以理论上来讲,生的定义应该是‘欠缺了死亡’吧?”

“什么理论?你这根本是诡辩。”对哈斯博士宛如绕口令的谈话,葛林已经有点不耐烦。

“哈哈,你别生气嘛,就算诡辩也有几分道理,不可等闲视之。齐诺(注:【23】齐诺(Zenono of Elea,公元前四九〇——四三六),古希腊自然哲学家,因提出一系列关于“运动之不可分性”的哲学悖论,而闻名于世。)还有布朗大师都是靠这招才得以挑战真理的。总之,我想说的是,由于现代科学无法解开生命的奥秘。所以生死的判定也跟着模糊了起来。生与死之间隔着好几个阶段,很难划分出清楚的界线。医生应社会的要求,硬是把几个生命迹象的消失当作是临床死亡的条件,不过,那再怎么说都是临床上的定义。就算心脏和脑波停止了,构成身体的各个细胞还是有可能活下去。死亡这件事,就是这么的暧昧和难以捉摸。活人大可依照自己的喜好去诠释。或许就像某位知名科学家所说的,那是攸关‘心’的问题。生物学上怎么定义都无所谓,只有罗密欧心里的朱丽叶死了,朱丽叶才算真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