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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部完整的新手稿,小说。要是在我们找到机会退稿前把它们弄丢了,那就太尴尬了。”他朝老侍者打了个手势,后者刚把高高的一杯绿色玩意儿放在那位梦中人儿面前,往后退了几步。“我特别喜欢金酒加橙子汁。实在是很不上台面的饮料。你要不要也试试?很好喝。”

我点点头,老侍者缓步离开了。

我指着公文包说道:“你怎么知道会退稿?”

“如果真是好东西,是不会由作者亲自送到酒店来的,而是会在纽约那些代理手上。”

“那何必留下?”

“一方面是为了照顾情绪,另一方面,出于所有出版人都梦寐以求的沙里淘金那千分之一的可能。大多数时候,你参加一个鸡尾酒会,被介绍给各色人等,其中一些写过小说,而你又多喝了几口,便要行善积德,于是说你想看看手稿。这不就飞快地送到酒店来逼你读了?但我觉得你并不会对出版商和他们的头疼事感兴趣。”

侍者端来了饮料。斯潘塞拿起他那杯,喝了一大口。他没注意到过道对面的金发女子。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他是个不错的中间人。

“如果工作需要,”我说,“我偶尔也会读几页书。”

“我们有个最重要的作者就住在这附近,”他随意地说,“你可能读过他的东西。罗杰·韦德。”

“啊哈。”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苦笑道,“你对历史浪漫小说没兴趣。可这些书卖得很火。”

“我没别的意思,斯潘塞先生。我以前读过他的一本小说。我觉得那是胡诌。我是否不该这么说?”

他咧咧嘴:“哦,没事。许多人和你有同感。问题是眼下他是个有保障的畅销作家。现在成本那么高,每个出版商手上非得有几个畅销作家不可。”

我向那金发女子投去一瞥。她已经喝完了那杯柠檬水之类的玩意儿,瞧了眼精致的腕表。酒吧里人渐渐多起来,但还没到闹哄哄的地步。那两个时髦家伙还在手舞足蹈,吧台边的独饮客攀上了几个酒友。我回头望了望霍华德·斯潘塞。

“你的麻烦是不是和他有关?”我问道,“我是说,韦德那家伙。”

他点点头,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跟我谈谈你自己吧,马洛先生。如果你不反感我的请求的话。”

“谈什么?我是持执照的私人侦探,已经做了相当长时间了。我孤零零一个人,还没成家,快到中年了,没什么钱。我进去过不止一回,不接离婚案子。我喜欢酒、女人和象棋,还有些别的东西。警察不怎么喜欢我,可有几个我和他们混得还不错。我是本地人,生在圣塔罗莎,双亲都去世了,没兄弟姐妹。要是我什么时候在黑巷子里被干掉了,没一个人会觉得自己的日子没了着落。其实这种事情可能落到我们这行任何人头上,也可能落在其他任何行业的人或眼下什么都不干的人头上。”

“哦,明白了,”他说,“但我想听的并不是这个。”

我喝完了金酒加橙子汁。我不喜欢这种饮料。我朝他咧了咧嘴。“有件事我没提,斯潘塞先生。我口袋里有张麦迪逊总统头像。”

“麦迪逊总统头像?我恐怕不明白——”

“面值五千块的钞票,”我说,“一直带在身边。我的幸运符。”

“天哪,”他压低声音说道,“那不是很危险吗?”

“是谁说的,超过一定限度,所有的危险都一样。”

“我想是沃尔特·巴杰特(10),他说的是高空作业的工人。”他咧嘴笑笑,“对不起,我只是个出版商。你很好,马洛。我要来试试运气,如果我没这打算,你会请我滚蛋,是吧?”

我也朝他咧嘴笑笑。他唤来侍者,又要了两杯饮料。

“是这样的,”他谨慎地说道,“罗杰·韦德给我们造成了大麻烦。手上的书他完成不了。他失去了自制力,背后有什么事情。他好像崩溃了似的。疯狂地酗酒,脾气暴躁,过一段时间就会失踪几天。不久前,他把老婆推下楼梯,害得她断了五根肋骨,进了医院。他们之间并没有通常意义上的问题,完全没有。这家伙只有喝醉了才会像个疯子。”斯潘塞往后靠了靠,忧郁地瞧着我,“我们必须让他完成那本书。我们非常需要它。在某种程度上,我能保住饭碗就靠那本书。但我们需要更多。我们希望拯救一个才华横溢的作家,他应该能够创作出更出色的作品。一定是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这次我来,他见都不见。我觉得应该去找精神科医生,可韦德夫人不同意。她肯定他精神非常正常,但有什么事情让他极其担忧,比如匿名信。韦德夫妇结婚五年。他以往的事情可能缠上了他。甚至可能是——只是瞎猜而已——开车撞死了人随后逃逸,有人捏住了他的软肋。我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想弄清楚,而且愿意出大价钱解决麻烦。如果最后发现真是患了什么病,那么——也只能那样了。如果不是,必定有个答案。同时还要保护韦德夫人。他下次说不定会杀了她。谁知道呢。”

第二轮饮料送了上来。我看着他一口气喝下半杯,没去碰我自己那杯。我点上一支烟,继续看着他。

“你不需要侦探,”我说,“你需要找个会变魔术的。我能做什么?如果我恰巧那个时候在那里,而且对付得了他,我可以把他打昏,弄上床。但是,我必须在那里。那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这个你明白。”

“他身量和你差不多,”斯潘塞说道,“可是体能比不过你。再说,你可以随时都在那里。”

“不见得。醉鬼们狡猾得很。他肯定会专挑我不在场的时候撒野。我不打算谋份男护士的工作。”

“男护士根本指望不上。罗杰·韦德不会接受男护士。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只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他写了一堆垃圾给傻瓜们读,挣了一大笔钱。但是唯有写作才能拯救作家。要是脑子里还有好货,他就会写出来。”

“好吧,我对他很感兴趣,”我不耐烦地说,“他很了不起,而且还很危险,他藏着罪恶的秘密,企图借酒把它忘记。这可不是我擅长处理的问题,斯潘塞先生。”

“明白了。”他看了看腕表,锁起眉头。他的脸皱巴起来,看上去老了一圈也小了一圈。“当然,我只是试一试而已,你不会怪我吧。”

他伸手去拿装得鼓鼓的公文包。我瞧着对面那位金发女子。她准备离开了。白发侍者手捧账单侍立一旁。她报以灿烂的微笑,给了他一些钱;他表现得好像刚跟上帝握过手一般。她抿了抿嘴唇,戴上白手套,侍者将桌子移得老远,腾出地方让她从容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