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第2/4页)

李玄度和转向了自己的菩珠四目相对,面上掠过一缕复杂的神色,顿了一顿,他扭回脸,低声说道:“孙儿遵命。”

姜氏点了点头,又道:“不过,塞外不比关内,确有诸多艰险。往后你要善待姝姝,祖母不许你对她有半点的欺负。”

姜氏命李玄度带她同行,她就已经很高兴了,没想到此刻还会这般叮嘱他。

她忍不住,带着几分胜利者似的小小得意,又偷偷地看了眼身边的人,见他眼睛盯着地面,口中应是,态度显得很是恭顺。

姜氏又吩咐了些别的事,最后笑着颔首道:“往后只要你二人同心戮力,相互扶持,我便没什么不放心了。既要一起走,想必还有许多事,我这里也无事了,你带姝姝去吧。”

李玄度没再说话,依言默默起身,转身而去。

李慧儿红着眼圈送菩珠出宫,依依不舍。菩珠低声和李慧儿说着离别之话,快出寝宫大门之时,停步再次回首,看见姜氏被陈女官搀扶着,慢慢地跟了出来,最后立在寝宫那道殿阶的门槛之后,目送着自己和李玄度。

暮春的阳光照在殿阶之上。姜氏白发愈显,唇边却是噙着笑,见她回首,拂了拂手,示意她出宫去。

她心中的离情一时更浓,这时,比她先走一步本已到了宫门槛后的李玄度忽然又奔了回来,疾步奔回到殿阶之下,撩起衣摆,跪在一片坚硬的砖地之上,再次朝着殿阶槛后的姜氏恭恭敬敬地叩了三首,完毕,起身掉头,疾步而去。

这一次,他的身影,终于彻底地消失在了殿门之外。

回往秦王府的路上,菩珠坐在马车之中,眼前仿佛依然浮现着姜氏含笑立在殿阶槛后受李玄度回身跪拜,眼角隐隐泪光闪烁的一幕。

今日的这场见面,菩珠注意到姜氏一直都是面带笑容。直到这最后的一刻,她终于还是感情流露。

她为这祖孙二人分别之际的拳拳之心和眷眷之情备受感动,心中暗暗祈祝,愿一别之后,还有再见,而再见之时,一切依旧还是如同今日,春光明媚,松柏齐肩。

回到秦王府,李玄度便入了静室。

菩珠此前已经做好要跟着他走的准备,早就暗中吩咐人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了。回来后,处置完走之前的一些人情事,王姆也回来了,向她通报百辟司那边的最新消息。

王姆告诉她说,百辟司已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她要找的人就在沈家。但这是他们能做到的全部了。如何将人从沈家救出,他们无能为力,请她自己另想办法。此刻还有一个消息,沈皋为护驾不幸身死,得了厚葬的恩赐,他的侄儿沈旸如今也赶了回去,正在操办丧事。

菩珠独自在屋中坐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去了静室。

她敲开门,鼓起勇气,第一次将自己的顾虑原原本本说给了李玄度,最后道:“殿下,阿姆是我在这世上剩下的最后一个亲人了。虽是不情之请,但我还是恳请殿下,能否想想法子,帮我将她救出。”

李玄度正亲自收拾着静室里的东西。屋中到处都是书,横七竖八地胡乱放着,地方显得十分凌乱。

他将一些从前从紫阳观中借来的道经整整齐齐地装入书箱,命骆保派个人送到紫阳观去还给真人。听完她的话,说道:“我忘了告诉你,半个月前,我已叫叶霄去办这件事了。”

菩珠愣住,待反应过来,意外不已,心中更是感动,眼眶忍不住都微微红了起来,至于心中那一缕原本因他不想带自己同行的气恼也烟消云散了。

“多谢殿下挂心,我真的十分感激!”

李玄度的视线从手中正翻着的一本书上抬了起来,望向神色激动的菩珠,解释道:“你阿姆万一继续落入新帝之手,于你不利,于我更是如此。此事其实从来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不必挂怀。”

菩珠微微一怔,一时说不出话了。见他说完便又开始忙碌,在一旁看了片刻,忍不住讨好地说:“殿下,我也帮你收拾吧……”

她拿起几册放在自己手边案头上的书,殷勤地递了过去。

李玄度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书,却没放进书箱,又轻轻放回在了案上,微笑道:“这几册不是要带走的。”

菩珠讪讪地收回了手,再站片刻,自觉此间好似没有自己的落脚之地,只好改口道:“那我再去瞧瞧我那边要带走的东西,免得遗漏。我先去了。”

李玄度点头:“去吧。”

菩珠在门口悄悄地转头,瞥了他一眼。

他依然低着头,在忙他的事情。

她咬了咬唇,走了出去。

明日要带上路的行装,除了必要的四季衣裳,剩下她带的最多的,是百病医药和各种到了那边可能要用到的备用之物。

夜渐渐地深了,李玄度还没回寝堂。菩珠一个人等了良久,忍不住又找去静室,发现他已不在那里了。

她想到一个地方,转身去了放鹰台。

她入了那扇半开着的旧门,循着依然被荒草淹没的小路,最后寻到了那座高台之前。果然,远远看见高台的顶上仰面卧着一道身影。

那身影被夜色吞没,剩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安安静静,仿佛就这样在放鹰台上睡了过去。

菩珠藏身在残垣之后,竟没有勇气现身,默默地看了片刻,悄悄退了回来。

这一夜他是下半夜才回来的。菩珠装作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躺了下去,便似沉睡过去,直到天亮。

第二天便是西域都护秦王李玄度离京西去的日子。同行之人不多,除了一队护卫,便是导人、译人和医官。等到了玉门,那里有五百士卒会随他出关。

当天来替李玄度送行的,只端王和韩荣昌二人。端王的神色,难掩怅然,韩荣昌却是谈笑风生,说送完李玄度,回去他便也要出发北上了。

东狄人在北境滋事,阙王送来信报,朝廷派他前去镇边。

李玄度和他彼此互道珍重,饮完端王斟上的酒,紧紧地握了握韩荣昌的手,再向端王拜谢,随即转身,上马带着队伍出发离去。

菩珠坐在一辆简车之中,遥望着被渐渐抛在身后的京都,想起了去年她来时的情景。

亦是这般的春深时分,然而此时心境,却早已大不相同。

去年刚来的时候,她对这里充满憧憬。

而此刻,她就要离开,对着身后这座被马车抛得越来越远的京都,她竟感觉不到半点的眷恋和不舍。

她心中唯一的牵挂,便是她的阿姆。

倘若阿姆能够平安归来,伴她一道踏上新的旅途,她将再无半点遗憾。

可是她的阿姆,究竟还能不能回来?

……

沈旸望着面前这个被他找到了的哑妇,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