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第4/5页)

--但是小光,你也可以選擇不要去見他,就這麼算了。--

野際當時的態度有點曖昧。

然而光當然非去見他不可。她就是為了尋找父親的下落,才一直在「電吉他手」工作的。並非因為野際知道父親在哪裡,而是她期待在這裡工作,或許有一天能和父親取得聯繫。而這一天終於來臨了。

那是一個非常糟糕的父親。光念初中時,他和光的母親離婚後,就一直輪流住在不同的女人家裡,只有偶爾才會回到光和桂身旁。

儘管如此,姐妹倆唯一的親人也只剩下父親。光和桂都非常愛父親,她們的心底總是存在著父親的身影。教導她們打鼓、聽著她們孩子氣的報告,如同朋友般哈哈大笑的父親……重要的事情全都是父親教她們的。如果不這麼想,光和桂就無法支撐自己生活下去。

光拜託野際帶自己到父親的落腳處,野際有點猶豫,但最後他還是不發一語地點頭答應了。

當天,光沒將要去哪裡告訴桂便獨自離開公寓,她打算先和父親見面,掌握父親的現況後,再找機會帶桂去。

接到野際的聯繫後,光和父親約在晚上到公園見面。

然而,來到公園的並不是她熟識的父親。

從前那彷彿在某處打了一架,總是亂七八糟的頭髮如今飄散著符合社會習俗的整發劑氣味,梳理得整整齊齊,習慣戴在骨感雙手上的三個戒指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左手的無名指上,有個銀色細長的東西閃著光,甚至以手勢代替形容詞的說話方式也全都變了,從頭到尾都帶著來面試般的僵硬微笑。

--我有一個女兒……--

說這句話的表情裡帶著些許膽怯。

--下個月要一歲了。--

【第一部分】:第一章(44)

光覺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但並非心中沉重的負擔全都卸下,而是一個空蕩蕩的巨大負擔不由分說地塞進自己心裡,因為如此,其他的東西全都被丟出去了。

--我們一直很想見你。--

光盯著父親的眼睛,靜靜地說。

--我跟桂都很想見你。--

--我也是啊。--

父親笑著說。那個時候,光在父親眼眸深處看見了小小的算計。父親正在腦海中快速地算計剛才說出來的話帶來的效果,並將算計的結果放在真心之前。那是光第一次在父親的眼裡看到那種令人不快的目光。而且,就在短短的一瞬間,一坨黑色粉末隨風飛舞,不知不覺融入空氣之中,每一粒粉末都不見蹤影。然而在被風吹散之前,光確確實實看到了最初的黑色塊狀。

光覺得自己曾非常珍惜地保存在心底那條細微又細微的線,就在這一刻無聲無息地斷了。十幾年來非常重視、仰慕著父親的這個自己,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崩毀、消失了。

然後,什麼都沒剩下。

--保重。--

光只說了這句話,便轉身離開。父親醜陋地抬起比最後一次見到他時多了點肉的臉,彷彿在公司裡向上司道別似的舉起一隻手。那是下意識的動作。光心裡產生了無數的謾罵與輕視,幾乎快要一一往外爆發了,然而那些東西在來到喉頭時,又瞬間被心底那個巨大的「空洞」悉數吸走,就這麼消失,而那裡殘留的,仍舊還是空洞。

【第一部分】:第一章(45)

光筆直向前走回漆黑公園裡的小路。週遭的樹叢裡傳來秋天的金龜子鳴叫聲。光想起小學時,父親曾在晚上帶自己和桂去橡樹林抓獨角仙。橡樹林下方的草叢裡,也傳來巨大的蟲叫聲。潮濕的香菇冒出土,空氣裡瀰漫著臭得要命的樹液氣息。漆黑的景色中,他們父女的聲音特別響亮。只要某處的樹葉沙沙作響,光和桂就會交頭接耳地說,也許是熊出現了,故意假裝害怕。父親大概也是故意的吧,他一副大事不妙了的表情看著她們。在月亮低垂的夜裡,幼年的回憶彷彿是一幅剪影畫。--直至現在,光仍認為那些樹葉的另一頭潛伏著大熊。她當然知道那裡只是一處被田地與民房包圍的狹小橡樹林,根本不可能有熊。可是只要自己如此認定,那裡就是有只恐怖的熊,也有著隨著父親短暫冒險,從千鈞一髮中逃生的自己和桂。這和斷絕聯繫的父親,一直到實際見面之前的不羈形象很相似。自己不該撥開樹葉,不該看另一頭有什麼。

--好久沒看到線形蟲了。--

光想起今天野際從「電吉他手」外頭走進來時的事情。

--線形蟲?--

聽到光反問,野際簡單說明了那隻蟲的事情。那是一種像線那樣細的蟲,寄生在螳螂身上,在螳螂的肚子裡長大,最後蠶食那隻螳螂。聽到這個時,光馬上想到自己的肚子。漸漸膨脹的生命。因為想要找回父親,因為這曖昧且恣意的慾望,而孕育在自己體內的生命。再過一周多就會消失的生命。

「你會著涼哦。」

身後傳來聲響。一回頭看到桂從門縫看著自己。

「不會的,我會換上睡衣再睡。」

桂無言地走過黑暗中,走進廁所。門上的四角形小窗散發出黃色燈光。

妹妹大概察覺出姐姐的月事停了吧。從很早以前,兩人的生理週期就幾乎重疊,聽說一起生活的女生很多都會這樣。

然而桂什麼都沒問。這個舉動讓光安心,卻也有些害怕。

關於自己體內小生命的父親,桂應該不會察覺吧……

◇ ◇ ◇

【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第二章(1)

有老鼠哦

有老鼠哦

不必低頭看腳邊

看那種地方也沒有意義

因為就在你自己的心裡呀

因為就在你自己的心裡呀

--Sundowner《ARatInYourHead》

人不會光憑殺機就成為殺人犯。殺機與殺人之間,還存在著多個偶然。姬川是在第一次抱了桂的一周後領悟到這個道理的。

姬川背著吉他箱,從高崎線的電車內眺望著窗外風景。雲層壓得很低。就在低沉的灰色下,高聳的建築物群從視野左邊流逝到右邊。接著彷彿突然想起來似的,高樓群變成綿延的舊民房,接著又突兀地換成擁有廣大停車場的購物中心。搬到高崎線沿線的這二十三年裡,街景也改變了很多。

姬川想起一周前,混在鐵軌另一端的人群中消失的谷尾的黑色貝斯袋。那之後,谷尾並沒有特別打電話給姬川。

沒被他看到嗎?

姬川知道谷尾從以前就對桂有好感,雖然本人未曾明確說過,不過谷尾是個不會隱藏心意的男人。姬川和竹內都察覺了,桂應該也知道。

今天要在「電吉他手」跟谷尾和桂見面--不論對誰都平常心以待吧,姬川這麼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