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9页)

“呃……嗯……那个……”

秋内哑口无言。间宫解释道:

“在事故发生的那天,欧比恐怕是跟着阳介的救护车一路跑到医院的。事故发生后,人和车斗围了过来,欧比一时惊慌便逃了出去。但是,他想起自己的主人——阳介还在现场,便又跑了回来——对狗来说,这是极自然的行为——欧比回到现场一看,发现阳介的身体被装到救护车里去了。”

“啊,原来如此,然后欧比就去追救护车,是吗?”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吧,当然了,很多人看到欧比跑掉了。不过,我觉得应该没人特别在意这件事。一到医院,欧比就在绿地的树荫坐着,等阳介君。它觉得阳介君既然会进去,就肯定会出来。医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欧比当然不懂。它当然也不懂从医院里走不出来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它不知道阳介受了伤。它也不会知道,如果伤很重,那么受伤的人就有可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所以欧比才会一直在那里等着。”

说完之后,间宫看了看欧比。

——原来是这样啊。欧比坐在医院的绿地里,原来是在等阳介啊。尽管阳介没能从那栋建筑里出来,但欧比却没有任何疑问,只是在继续等下去。

“欧比不是纯种狗,好像有点柴犬的血统。嗯,毛色、腿和腰的形状、立着的耳朵、卷起的尾巴……大概有四分之一的柴犬血统吧。”

听间宫这么一说,秋内才发现,欧比确实有点像柴犬。

“这么说来,我也曾经听人说过,柴犬十分服从自己的主人。”

“八公也是柴犬哦。”

间宫抱着胳膊,嘴巴撇成了“八”字。

“不管怎样,想让欧比熟悉新环境、新伙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可是一件费力气的工作。”

秋内深有同感。

他看着消瘦、脱毛的欧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欧比仍然在笼子里舔着自己的前爪,一次又一次,非常执着。秋内站了起来,悄悄地靠近笼子,说道:“嗯,没事了,不用担心了。”

欧比猛地站了起来,用鼻子高声哼鸣着。它退到了笼子后面,看起来十分不安。

“秋内君,对动物说人话是没有意义的。”

“说的也是。”

“你必须通过信号来和它交流。”

“信号?”

“没错,信号,就是肢体语言,具体来讲就是这样……”

说着,间宫突然四肢着地趴在榻榻米上。

“如果从正面接近,狗会起戒心。对方脸的位置越高,它就会越警惕。所以,想要解除狗的戒心,就要像这样,把自己的身子压低,从侧面靠近它。”

间宫手脚并用,“呲溜呲溜”地从侧面慢慢爬向欧比。

“然后,把屁股转过去。狗会通过闻屁股的味道,来判断对方的性别和性格。要想和狗交朋友,就要先从屁股开始。”

间宫移动着身体。呲……呲……呲……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把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欧比对间宫的屁股似乎很感兴趣,它走到笼子侧面,“哼哼”地开始闻他的牛仔裤。

“然后,想要让对方进一步冷静下来,就要这么做……”

间宫保持着四腿着地的姿势,下巴紧紧地贴着地板,无精打采地打了一个哈欠。欧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间宫在打了几个哈欠之后,扭过头对秋内小声说道:“这种肢体语言叫做‘Calming Signal(安定信号)’。”

“哎?叫……叫什么?”

“那个……就是、就是没有干劲儿的态度,四肢无力啊,打呵欠啊什么的。”

间宫小声地解释道。

“狗的祖先是狼。狼有一种肢体语言叫做‘CutOffSignal(截断信号)’。对了避免不必要的争斗、维护群体的安定,狼会释放出‘截断信号’来阻止其他带有攻击性的同类。狼看到对方的讯号,就会本能地中止自己的攻击行为。狗也有类似的肢体语言,这便是‘Calming Signal’。当感到恐怖和紧张时,狗会故意做出这种无精打采的样子,用这种行为来让对方和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避免情况进一步混乱。据说,当狗做出这种态度之后,不但自己会冷静下来,对方也会停止攻击。”

“啊……原来如此。”

“喏,就是这种态度,看上去像不像在说‘我不想和你打架’?”

“嗯,确实很像。”

秋内觉得间宫看起来更像个残疾人。

“如果没有这种讯号,狗也好,狼也罢,在发生争斗的时候,都会斗到其中一方身负重伤为止。这种讯号是为了保存物种才发明出来的。就和沙蟹的蟹钳一样。”

“沙蟹……”

“没错,沙蟹。就是其中一直蟹钳特别大的那种螃蟹。雄性沙蟹之间发生争斗的时候,它们并不采用物理攻击,而是通过比较蟹钳大小的方式,是吧?蟹钳较大的一方取胜,输了的一方会老老实实地撤退。”

间宫“咔嚓咔嚓”地挥动着两只呈剪刀状的手。

“狗啊、狼啊、沙蟹啊,这些动物比人类聪明多了。因为它们知道不互相伤害就能解决争执的方法。”

说完,他又打了一个哈欠。

“那个,老师,虽然我明白安定信号是什么了,但是人类做出那种信号,狗能够理解吗?”

“当然能理解了。因为人类也是动物嘛。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就是像茶和饮料的区别一样。虽然这么说对人类有点失礼吧。”

欧比终于有反应了。它并不再去闻间宫的屁股,而是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随后把鼻子凑到盛有狗粮的狗盆旁边。秋内屏息凝神地注视着欧比的动作。欧比啪地伸了一下舌头,舔了舔狗粮。接着,它先是小心翼翼,接着便大口大口地吃起狗粮来。

“老师……吃了吃了,欧比吃狗粮啦。”

“嗯……啊?真的吗?”

间宫回身去看笼子,仍然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他的声音也慢吞吞的。

——难道说……在表演浑身无力的这段时间里,他真的变得“浑身无力”了?

“啊……我怎么觉得……好累啊。差不多该睡觉了吧。”

——还真是啊!

“秋内君,冰箱里有麦茶,不用客气,你自己拿出来喝吧。我要睡觉了,你自便啊。”

“啊,您别客气,没事……那个,我回去的时候怎么办?”

“玄关的锁坏了,所以不锁也没事。我不锁门,哼嗯嗯……”

间宫从壁橱里拿出棉被,在地板上铺好,慢慢悠悠地躺倒在上面。一转眼的工夫,他胸口的T恤衫便和着呼吸的节奏,开始有规律地上下移动起来。这人真是一沾枕头就着啊。

“啊,对了——老师!”

秋内想起一件自己之前一直想问的事情。他摇了摇间宫的肩膀,间宫微微睁开眼睛,但露出来的只是白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