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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基拉基拉部落的孩子》一书中,她向西方人描述了所罗门群岛上的马基拉部落如何养育他们的孩子。在该书最后一章,她还就基拉基拉人和美国人抚养孩子的方式和习惯进行了简单的比较。她没将手稿投给大学出版社,而是直接寄给了威廉·莫罗出版社,稿子很快便被接受了。莫罗先生还建议她把对比那部分扩写成最后两章。她照办了,而且很高兴那么做,因为其实那才是她最感兴趣的部分。但这同时也让此书的内容变得更像是主观意见和认识,而此种风格在以往的民族志论述中尚未出现过。书出版之后她才发现,其实美国人从来就没想过竟然还有其他抚养孩子的方式。基拉基拉部落的孩子三岁便能独自划船,五岁还吃母亲的奶,还有,没错,他们十三岁就开始和异性情人一起钻树林,或者到沙滩上干那事。所有这些都让美国人惊骇不已。对普通读者而言,她的研究过于写实,她提出的“并非所有的青春期都像在美国那样充满痛苦和反叛”的见解在这场轩然大波中被忽略了。虽然芬也乐见该书为他们带来了收入,但在他的计划里,变得家喻户晓的本该是他的名字,而不是她的。可除了一篇关于斗布部落的短论文,他什么都没写。

申请拨款的时候,她原本说的是将把款项用于继续对原始部落的子女抚养进行考察。可现在,塔姆部落却让她心生旁骛。起初她并没有什么奢望,可数据资料却接踵而来:禁忌的倒置,良好的姑嫂关系,对女人性满足的重视。就在昨天,昌塔还跟她解释说,他侄子生病了,但他不能出远门到他住的村子去看他,因为他一走,他老婆的阴户是不会在家闲着的。对他们来说,阴户是个很重要的字眼。内尔曾问过他们,年老的寡妇能不能再改嫁。当时,有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她不是有个阴户吗?”这里的女孩想嫁给谁,什么时候嫁,都可以自己做主。可她在这个课题上得出的每条结论都遭到了芬的否定。他说,她被她自己先入为主的愿望蒙蔽了,而当她把证据摆出来时,他又改口说什么不管女人的权力有多大,都是暂时的,是权宜之计。他说,塔姆部落曾经被基奥纳人从这里赶走,直到近几年才被澳大利亚政府重新安置到这片湖区。部落里的许多男人不是被杀、被监禁,就是被骗去当了奴隶。她观察到的不过是暂时出现的偏差而已。

她决定,今天先去最后那栋房子。通常,等轮到去那儿的时候,她已筋疲力尽。所以,相比之下,她对最后那几家所做的笔记数量没有其他几家那么可观。

“Baya ban.”第一栋房子里有个小女孩冲她打招呼。

“Baya ban,塞玛。”

“Baya ban,内尔,内尔。”

“我会来的,但要……”内尔的话没说完,因为她不知道“过一会儿”该怎么说。“Fumo.”她最终说了另一个字。晚一点儿。

“Baya ban,内尔,内尔。”

经过其他几栋房子的时候,里面似乎都没人。房顶上没有烟,也没人从门里探出身来跟她打招呼。屋后倒是有小孩子在玩。她听到他们在灌木丛中奔跑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然后,有谁被捉住了,他们便一起大叫一声。最开始,只要看见她来了,他们就会马上停止游戏。连那些早上刚刚去她家玩过的小孩都会飞快地跑开,躲到房子底下,一边窥视她,一边咯咯地笑,甚至发出尖叫。而现在,她人都到跟前了,他们还没发现,即使发现了也懒得过去看她的篮子里装了些什么。因为他们知道,每栋房子她都会进去,篮子里有什么待会儿就知道了。

女人路最靠里面的那栋房子上有烟升起。五个炉子全都用上了。她能听见重重的脚步声,不像是跳舞,更像是有人在跑。她听到低低的私语声,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她没有站在楼下大喊,而是一声不响地沿着楼梯爬了上去。跑动的脚步声越来越响,震得整栋房子都在晃动。里面的人似乎在面对面大声吼着什么。

“内尔,内尔,di lam.”推开树皮做的门帘走进去之前,她先说了一句。

屋里很暗,所有窗帘都拉上了,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屋子很长,从里面那半间屋里传来尖利的、咔嗒咔嗒的声音,那是贝壳或石头被搬动时发出的;还有女人的私语声,和她们赤着脚从地板上迅速踩过时发出的砰砰声。

麦伦迎上前来,跟往常一样,问她要不要喝番石榴汁。这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她注意到他们把屋里的蚊帐摊开,铺在地上。那些都是很长的蚊帐,而不是孩子们用的小蚊帐。地板上分散坐着三十来个女人,比平时要多得多。她们有些人膝盖上搁着破了的渔网或没编完的篮子,也有很多人什么都没在做。这种无所事事在塔姆男人身上很常见,但在女人身上内尔还是头一次见。这里的女人从来都不会闲着。她们中有人抬起头低声跟她打招呼。

麦伦拿着喝的回来了。她满脸是汗。这房子里的湿度远远超出了热带正常的水平。她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麦伦,后者仔细地端详着她。麦伦的瞳孔在放大,汗珠顺着肚子一颗颗往下滚。她脸上有种奇怪而神秘的表情,似乎在努力集中注意力。内尔往四周瞅了瞅,想看看有没有槟榔、石灰粉和芥末荚的踪迹,她知道孟般亚部落的人把这几样东西配在一起,以求获得一种强烈的快感,可她什么也没看到。或许她们有别的麻醉品。她们肯定是服了什么东西,这点她很清楚。她们中有人似乎已经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嘴角变得扭曲。当年她弟弟饭前偷喝了父亲的一整瓶杜松子酒,等到吃饭的时候,他坐在餐桌旁,脸上就是这种神态。身上的汗刺得她的脸和大腿隐隐作痛。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带病工作,与那些不对她讲实话的人打交道。对她所提的每个问题,他们从来都是说说笑笑地敷衍了事,他们不搭理她,戏弄她,模仿她的动作逗乐。而这些,所有这些,都是此项工作的一部分。眼前这些汗流浃背的女人正在搞的怪名堂似乎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某个极敏感的点。她把篮子提起来走了。刚开始下楼梯时,屋里还静悄悄的,等下了五级台阶,里面轰地爆发出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