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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大家花了很长时间来讨论悉尼的医生,以及请谁来治我神秘的热带病最合适。后来,芬逐渐把话题转移到我们取得的“突破”,也就是我们发明的网格理论上来。那天晚上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努力替出席晚宴的宾客和大家都认识的熟人在网格中找相应的位置。在座的有位留大胡子的客人,他在拉包尔做项目的时候认识了贝蒂;另一位客人曾在剑桥和我父亲一起上过动物学课程。而克莱尔似乎认识每一位我们说得出名姓的人类学家,就连我们系在三个别的国家折腾出的那点小道消息她也如数家珍。

芬在这群新认识的宾客面前异常活跃。他给大家讲起了他曾给我讲过的孟般亚那些故事。我在一旁注视着他,看着他轻轻转动手里的酒杯,用纯银的蚝叉享用大虾,心安理得地让其他宾客用镂空雕刻的打火机为他点烟——而这正是几天前我看见的那个在沾满另一个男人鲜血的树皮船旁边吓得跟孙子似的人。此刻我终于明白,他所有的悔恨都是装出来的。他谈兴正浓,正在他生平最大的舞台上尽情施展着身手。而在他大快朵颐的同时,我和内尔却在一旁惊愕不已。

我的座位被安排在伊莎贝尔·斯维尔夫人旁边。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她丈夫亚瑟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醉得说不出话,还用一种类似狗在网球场上追逐网球的愚蠢方式关注着我们的谈话。斯维尔夫人一直缠着我,她问了许多关于基奥纳部落的问题,可我回答的时候她并没有在听。她问的问题是散乱脱节的,并不能引发真正的交谈。她的左腿从晚礼服的开衩处露了出来,跟我靠得越来越近。等到甜点端上来的时候,她那条腿已和我的腿紧贴在一起。她会把嘴唇凑到我耳边跟我说话,或者突然令人费解地大笑一声,一边笑还一边把头夸张地向后一仰,还有,她会抓着我的手看我指甲底下的黑泥——她所有的举动和仪态都在向在座的人表示,我和她已迅速建立起了亲密的关系。内尔直接冲我鄙夷地看了好几眼。当我看到因我而起的表情从她脸上一闪而过时,我发现我心里居然有些得意。而此时,在桌子另一头,芬正低声与克莱尔·伊内丝谈着什么。

晚餐过后,伊内丝上校邀请所有男宾观赏他收藏的古代兵器。而克莱尔则带着女士们到后面的露台上喝助消化的饮料。我缓缓跟在男人队列的最后。我听见芬正压低嗓音告诉上校,他手里也有一件十分罕见的史前古物。听到这儿,我立刻转身往回走。我在厨房前边的狭窄走廊里碰到了内尔。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拦了下来。

“你在文明社会里挺能混的嘛,尤其在女人跟前。”她说,“你就别再装了。”

“拜托你,别无中生有行吗?”

她的脸忽然变得苍白起来,憔悴得厉害,就像我初次见到她时一样。

“你跟着我,”我说,“跟我一起回基奥纳。回英格兰。只要你跟着我,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斐济,”我绝望地说,“巴厘岛,都行。”

“我一直在想,刚到塔姆部落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赞本是神,是圣灵,是个法力无边的死人。可现在他真的成死人了。”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声音被堵住了。她朝我偎依过来。

我把哭泣的她紧紧搂住,抚摸她松开的头发,发丝微微有些缠结。“跟我一起留在这儿。或者,让我跟你一起走。”

我的头被她扯了下去。我吻到了她。那吻是温热的,咸的。

“我爱你。”她说。她的双唇紧贴着我的。然而这意味着“不”。

回城的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语。到了旅馆,她直接回屋,跟我们俩谁也没说一句话。

芬拿着上校送他的一瓶白兰地对我摇了摇:“再喝点儿?对睡眠有帮助。”

我不相信他睡眠有问题,可我还是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我并不想去,但我总觉得我们俩应该能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如果基奥纳部落的男人遇上这种情况,他会给另外那位伙计开价,几根长矛、一把斧子,外加一些槟榔,那人的老婆就是他的了。

芬的房间跟我的差不多,只不过是在楼道另一头。同样是刷成绿色的墙,单人床上铺着白色的编织床罩。床头的托盘里摆着两只玻璃杯。他往里面倒了些白兰地,然后递给我一杯。

他的旅行袋都敞着放在窗户边。那笛子不在里面。屋里没有壁橱,也没有衣柜,门边倒是有个放衣服的带抽屉的小箱子,可那里面肯定容不下那笛子。

“在床底下。”他把他的杯子放回托盘里,然后把笛子从床下滚出来,露出半米长。它仍被毛巾裹着,外面捆着细绳,绳子已经松了。反反复复包上又打开似乎已经让他厌烦了。

“它太漂亮了,班克森。比我印象中还要漂亮。上上下下都刻满了雕纹。”他弯下腰去解绳子。

“别,别解开。我不想看。”

“不,你一定得看。”

他说得对,我是得看,因为我想证明他在撒谎。与世隔绝的孟般亚部落居然会有一套用于书写的表意文字?不可能。尽管很想当面戳穿他,但我还是不想给他这个在我面前显摆的机会。“我不想看,芬。”

“你自己决定吧。现在不看,以后就得等到锁在玻璃柜子里展出的时候才见得到了。克莱尔和上校都说,博物馆我可以随便挑,只要我愿意。”他坐在床上,指着靠墙摆着的一把黑色椅子说,“把那把椅子拉过来。”

被毛巾裹着的长笛躺在我们俩之间的地板上。我两口就把我的白兰地喝完了。我打算离开,可没等我起身,芬又把杯子给我满上了。

“它不是我偷来的。”他说,“我们离开之前两天,他们在晚上举行的一个仪式上把它送给了我。他们还教我如何保管和喂养它,我正是在往它嘴里喂鱼干的时候发现木头上刻有文字的。阿巴彭那莫告诉我,有本事的人才学得会。我就问他,那我算不算有本事的人。他说算。后来,克坎班领着他的三个兄弟闯了进来。他说,那笛子历来都是属于他们宗族的,不是阿巴彭那莫的,说罢,他们扛起笛子便走。阿巴彭那莫手下有好几个人要追出去,可我知道,如果那样事情就不好收拾了。所以,我把他们拦住了。我保住了一方和平。阿巴彭那莫的儿子把他们藏笛子的地点告诉了我。我想,以后我还可以再来。因为我知道,不把它搞到手,我是不会走的。我不能就这样对这个人类之谜弃之不理。但我希望用和平的手段把它讨回来,我不想有人为此受到伤害。”

看来他的这个打算是完全泡汤了。我还记得,一开始他曾想拉我和他一起干,想让我为了他的非分之想而送命。那条船上趴着的尸首本来有可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