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抚慰黑夜行者 Chapter 1 神父之死(第2/3页)

“把引擎关掉。”我命令道。他把车子熄了火。

四周突然变得一片寂静。树上有个小东西发出沙沙的响声,晚风把小草吹得簌簌直响。随后是更深沉的寂静。“下车。”我说。神父没动,眼睛一直盯着旁边的花园。

花园里有七个清晰可辨的小土堆,隆起的泥土在月光下显得很阴暗,而在神父的眼里恐怕更是阴冷漆黑。于是他仍然端坐不动。

我把套索猛地一拽,力气之大出乎他的意料,也打消了他抱有的侥幸心理。他弓着背,抵住座位的靠背,前额上青筋突起,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快到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事实上,距离死亡,他还得等很长一段时间。

我一脚踢开车门,把他拖了出来,有意让他知道我的孔武有力。他扑通一声跌倒在满是沙砾的路面上,像一条受伤的蛇一样蜷曲着身子。黑夜行者很开心,朗声大笑起来。我也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用一只靴子踩在多诺万神父的胸口,紧紧地拽住套索。

“你得听我的,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命令道,“你别无选择。”我弯下腰,轻轻地松开套索,“放明白点儿!”

他听见了我的话。只见他充血的眼睛痛得剧烈地跳动着,眼角上渗出的泪水一颗颗划过脸颊。我们四目相对,他忽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即将发生的事情都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他意识到了。他知道唯命是从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站起来。”我说。

多诺万神父紧紧地盯着我,动作迟缓地站起身。我们俩就这样相互对视着站立了许久,仿佛成了一个人,共享着一个欲望,接着他的全身开始颤抖。他想把一只手放到脸上去,但举到半空中又停住了。

“进屋吧。”我的声音异常温和。屋子里一切都准备好了。

神父垂下眼帘,然后对着我把头抬了起来,但不敢直视我。他转身朝屋子走去,在看见花园里漆黑的土堆时又停下了脚步。他想看看我,但面对月光下阴暗的土堆,他不敢正视我的目光。

他朝屋子那边走去,我牵着绳子。他耷拉着脑袋,顺从地朝前走,那模样既可爱又可怜。我们登上五级破损的台阶,穿过狭窄的门廊,来到大门口。大门虚掩着。神父停下脚步,没有抬头,也没有看我。

“进去。”我用温和的声音命令道。

多诺万神父直打哆嗦。

“进去啊。”我又说。但他就是迈不开腿。

我侧身从他身边过去,推开大门,一脚把他踹了进去。他打了一个趔趄,然后在屋里站稳脚跟,挺直身子,眼睛紧紧地闭着。

我反身把门关好,打开我事先放在门边的蓄电池电灯。

“睁开眼!”我低声说。

多诺万神父缓慢而慎重地睁开一只眼睛。他惊呆了。对于多诺万神父来说,时间似乎停滞了。“不!”他说。

“睁开眼好好看看!”我说。

“哦,不!”他说。

“好好睁大你的双眼!”我说。

“不!”他尖声叫了起来。

我用力拽了一下套索,尖叫声戛然而止。他双腿跪倒在地,嘴里发出一声哀怜沙哑的抽泣,然后用双手捂住脸。“瞧瞧,”我说,“这儿很不好看,对吧?”

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双眼死死地闭着。他不敢再看一眼,至少暂时不肯再去面对眼前的场面。我没有责怪他,心里也不想很认真地去责怪他。

这里很乱。自从我替他布置好这里的一切,每每想到这里的情景,我的心情就平静不下来。我得让他自己去看,非要让他亲眼瞧瞧不可,只有我一个人欣赏可不行,只有黑夜行者看见了也不行,得让他自个儿看。我强迫他睁开眼,可他就是不肯。

“多诺万神父,睁开眼睛。”我说。

“求求你!”神父泣不成声地说。

我烦透了。这不应该啊,我应该冷静地掌控一切,但他面对地上那堆东西时呜咽的样子着实让我讨厌。于是我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拉紧套索,用右手掐住他的后脖颈,把他的脸朝凹凸不平的肮脏地板上撞。地上出现了血迹,血腥味儿让我更加愤怒。“睁开眼!”我说,“把眼睛睁开!快点儿睁开!看哪!”我一把揪住他的头发,使劲儿往后拽,“照我说的做!给我睁开眼,否则我会把你的眼皮割下来!”我的语气很强硬,不由得他不听。于是,他顺从地睁开了眼睛。

我先前费了好大劲儿想把这里收拾干净,可是我当时就带了那么几样工具。死尸在这里已经存放了很长时间,已经干了,要不然就更费劲儿了。即便如此,这些东西也还是太脏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死尸上的大部分污秽清除掉,但是在花园里埋了太久,有些腐肉和垃圾已经分辨不清了。

一共有七具尸首,都是小孩子的。七具肮脏不堪的孤儿的尸首摊放在橡胶浴垫上。这几块浴垫比尸首要干净一些,而且不渗水。七具尸首笔直地横躺在房间里,正对着多诺万神父。他预感到自己很快也会加入死者的行列。

“救苦救难的圣母马利亚啊,发发慈悲吧……”他挣扎着。我猛地把套索一拽:“别来这一套,神父。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我要的是真相。”

“求求你。”他哽咽着说。

“好啊,你开始求我了。太好了。”我又使劲儿拉了一把套索,“神父,就这些吗?只有这七具死尸吗?他们临死前求过你没有?”神父哑口无言。

“神父,被你害死的孩子都在这儿了吗?就这七个?我把尸首都收齐了吗?”

“哦,天哪。”他出了一口粗气。听到他痛苦的声音,我很开心。

“其他的城镇还有吗,神父?费耶特维尔有吗?你想说说费耶特维尔的情况吗?”他哽咽了半天才发出一声抽泣,没有说出话来。

“东奥兰治呢?就三个吗?我是不是说漏了一个?很难弄清准确的数字。东奥兰治是不是有四个,神父?”

多诺万神父很想歇斯底里地大声叫嚷,可他喉咙里的空间太小,叫出的声音不是很大,但充满了真情,正是这种真情弥补了他叫喊技术上的缺陷。接着他扑通一声脸朝前栽了下去。我让他哭了一阵儿,然后拉他起来。他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一连打了好几个趔趄,嘴里的口水一个劲儿往外流,一直挂到下巴上。“求求你,”他说,“我身不由己呀。求求你,希望你能理解——”

“这我能理解,神父。”我说着,声音有些异样,这是黑夜行者的声音,这声音让神父全身凝固。他缓缓地抬起头来面对着我,看到我的神情后,他不再动弹了。“我完全理解。”我边说边凑近他的脸。他脸颊上的汗水都凝结了。“你知道吗,”我说,“我也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