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曲(第3/3页)

“好吧,那你自己决定,”马修生硬地说,“这是你的选择。你得自己做决定。”

她知道马修不希望她留下。斯特莱克缝针时,马修在急诊室坐了几个小时,等着接罗宾回家。他非常正式地告诉过罗宾她做得很好,表现出了很高的积极性。但从那以后,他就有些冷漠,也更不赞同她留下。尤其,媒体报道出的每件事,他们的朋友都吵着要知道细节。

但只要马修见到斯特莱克,就一定会喜欢他的,不是吗?马修也说过,这事她可以自己拿主意……)

罗宾坐直了些,又擤了擤鼻子,轻轻打了个嗝,平静地告诉斯特莱克给多少钱她会乐意留下。

斯特莱克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付得起她说的那个数。五百英镑以内,他付得起。但不管怎么看,她都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宝贝。只有一个小问题……

“我给得起,”他说,“是的,那个数我给得起。”

电话响了。她笑吟吟地看着他,接了起来。她的声音是那么愉快,仿佛这个电话她已等了很多天似的。

“哦,您好啊,吉莱斯皮先生!斯特莱克先生刚给您开了张支票,我早上亲自寄的……所有欠款,嗯,还多一点……哦,不,斯特莱克先生坚决想还掉贷款……噢,罗克比先生真是太好了,但斯特莱克先生还是想还掉贷款。他有望在几个月内还清所有贷款……”

一个小时后,斯特莱克坐在截肢中心坚硬的塑料椅子上,伸出受伤的腿,心想:早知道罗宾不走,就不送她那条绿裙子了。马修肯定不会喜欢那份礼物的,尤其在他见到罗宾穿上那套裙子,并知道她以前还穿给斯特莱克看过之后。

他叹了口气,拿起旁边桌上的一份《私家侦探》。会诊医生第一次叫他时,他没听见。一篇题为《混球兰德里》的文章让他入了迷。里面全是记者从他和罗宾解决的这件案子中找到的相关事例。许多专栏作家写这个案子时都提到了该隐和亚伯,这本杂志还就此做了一期专题。

“斯特里克先生?”医生第二次叫道,“卡梅伦·斯特里克先生?”

他抬起头,笑了。

“斯特莱克,”他清楚地说,“我叫科莫兰·斯特莱克。”

“哦,真抱歉……这边请……”

斯特莱克一瘸一拐地跟在医生身后时,脑中突然蹦出一句诗,一句远在他见到人生中第一具尸体前就读过的诗。那时,他还没见过非洲山中令他惊叹的大瀑布,更没见过凶手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时万念俱灰的表情。

我已变成一个名字。

“请到手术台上来,拿掉假肢。”

这句诗出自何处?斯特莱克躺在手术台上,皱眉望向天花板,无视正俯身看他残腿的医生。他凝望着天花板,一边想一边喃喃自语。感到轻微的刺痛,他还抱怨了一句。

过了好一会儿,斯特莱克才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些诗行:

我不能停歇我的跋涉;我决心饮尽生命之杯。

我一生都在体验巨大的痛苦、巨大的欢乐,

有时与爱我的伙伴一起,有时却独自一个;

不论在岸上或海上,当带来雨季的毕宿星团催动

激流滚滚,扬起灰暗的海波。

我已变成一个名字……[1]

[1] 丁尼生,《尤利西斯》。飞白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