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 真相的背面(第2/8页)

这倒是事实,瑞秋的确不清楚这一点。然而她很清楚自己明明有很多时间把脚放在刹车上,让康纳·怀特比安全地穿过马路。

警方表示瑞秋不太可能被控告。出租车上的一个男人似乎看见小姑娘骑着自行车径直冲向瑞秋的车。他们问瑞秋应该打电话让谁来接她。他们坚持这样做,甚至为她请来了第二辆救护车。医护人员替瑞秋检查过后表示她没必要去医院。瑞秋把罗布的电话号码给了警察,而他载着罗兰和雅各飞一样地到达现场。(他来得那么快,一定超了速。)医护人员告诉夫妻俩,瑞秋也许受到了轻微的惊吓,她最好暖暖和和地休息一会儿,并嘱咐他们陪伴在她身边。

这也太糟糕了。罗布和罗兰尽职尽责地遵从了医护人员的建议,让瑞秋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当他们在身旁徘徊时,时不时为她续上茶水,摆好靠垫时,瑞秋没办法好好思考。接下来乔神父出现了,他沮丧地听闻他教区内的教民从另一人身上碾过。“你这时候不应该去参加耶稣受难日弥撒吗?”瑞秋没好气地问。“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克劳利太太。”他握住瑞秋的手说,“你明白这只是一场可怕的事故对吗,克劳利太太?这世上每一天都有悲剧发生。您切莫过于自责。”

瑞秋在心中感叹:“哦,你这天真的年轻人,你哪知道什么叫自责?你绝对想不到你的教民们能做出些什么。你难道真以为我们会向你坦承真正的罪过吗?会对你说出我们犯下的可怕罪孽?”

不过他至少能被看做一个有用的信息收集者。乔神父答应要及时向瑞秋传达波利的境况,也很好地遵守了他的诺言。

“她还活着。”每当新消息传来时,瑞秋总会不住地想着,“我没有杀死她,这还不是不可挽回的。”

晚餐后罗兰和罗布好不容易同意将雅各送回家。剩下的整个夜晚,瑞秋反复在脑中思量这几个画面:

鱼形风筝。康纳·怀特比牵着风筝迈上马路,正眼都不看她。她把脚踩在油门上。波利闪亮的粉红色小头盔。刹车。刹车。刹车。

康纳毫发无损,一点擦伤都没有。

乔神父今早打来电话表示他不再有新消息,只知道波利此时正在西岸儿童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接受精心的治疗。

瑞秋谢过他后放下了电话,又迅速拨通电话叫了辆出租车送她去医院。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见到波利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见她。他们也许不愿见她,可瑞秋觉得自己有必要到场。她无法惬意地待在家里,视生命如无物。

通向重症监护室的双开门打开了,塞西莉亚·费兹帕特里克从门内走出,像个刚刚救下一条生命的医生。塞西莉亚快步从瑞秋身旁走过,又停下脚步困惑地看她,像个活死人。

瑞秋站起身子。

“塞西莉亚?”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突然出现在塞西莉亚眼前。她看上去有些站不稳,塞西莉亚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

“你好,瑞秋。”塞西莉亚突然认出了眼前的人,一瞬间,她的眼里就只剩瑞秋·克劳利,这位和蔼而有效率却带着距离感的行政秘书。接下来一大段回忆突然冲进脑海:鲍·约翰,珍妮,念珠。事故发生后塞西莉亚再也没想到过那件事。

“我知道此时此刻你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我,”瑞秋说,“可我必须得来。”

塞西莉亚记起撞到波利的人正是瑞秋·克劳利。不过事故和她没有太大关系。那辆蓝色小车似乎是不可抗的天灾:如同一场海啸,雪崩,并不是由任何人引起的。

“我很抱歉,”瑞秋说,“难以言说地抱歉。”

塞西莉亚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意思,她还未从越医生刚才带来的惊人消息中缓过来。她原本清晰的思想现在乱成了一团麻,一时间塞西莉亚无法将它们理顺。

“这是场意外。”塞西莉亚说。她欣慰地听到自己口中的词,像个好不容易想起该如何说话的外语学习者。

“没错,”瑞秋说,“然而……”

“波利那时候在追赶怀特比先生,”塞西莉亚的口中终于能流利地说出句子,“她没注意看马路。”塞西莉亚闭上眼睛,看见波利消失在车轮下。她又睁开眼,又一个完美的短语脱口而出:“您千万别责怪自己。”

瑞秋不耐烦地摇着头,挥舞着空气像要赶跑一只烦人的虫子。她紧紧地抓住塞西莉亚的胳膊。“请务必告诉我,她现在怎样了?她的……她的伤势有多严重?”

塞西莉亚看着瑞秋脸上的皱纹以及紧紧握在她胳膊上的手。她仿佛看见波利纤细而健康的小胳膊,顿时感觉到一阵无法抗拒的压力。她就是不能接受。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塞西莉亚想不通为什么不是她自己的胳膊?不是她长着雀斑的平淡普通,没有吸引力的胳膊。如果那群畜生一定要夺走一只胳膊,他们可以将她的胳膊拿走。

“医生说她要失去一只胳膊了。”塞西莉亚悄声说。

“不。”瑞秋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接受不了,就是接受不了!”

“她知道吗?”

“不知道。”

这可怕的事故是没完没了的,像一只带着触手的巨大怪兽,匍匐蜷缩着,让人陷入摆脱不了的纠缠和不安里。塞西莉亚甚至不敢想象她要如何告诉波利,事实上,她不知道这野蛮行径会给波利造成怎样的影响。一旦想到这将对波利造成怎样的影响,塞西莉亚就感觉难以忍受。这分明是对塞西莉亚狂妄的惩罚,是她为自己孩子的身体沾沾自喜和骄傲的报应。

波利绷带之下的右臂现在是什么样子?“她的手臂已经无可挽回了。”越医生表示他们正努力消除波利身体的痛苦。

塞西莉亚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瑞秋缩成了一团,膝盖瘫软下去。她及时扶住了瑞秋,让她身体的全部重量压在自己的胳膊上。对于一个高个儿女人而言,瑞秋的身体瘦弱得可怕,似乎连骨头都像是中空的。尽管如此,想要将她扶起也不容易。塞西莉亚扶着她,像是扶着一件大行李。

一位捧着一束粉色康乃馨的男人停下了脚步,他把花夹在胳膊下,帮塞西莉亚把瑞秋扶到最近的座位上。

“要不要给您找位医生?”他问,“这里有的就是医生。”

瑞秋倔强地摇摇头,脸色苍白,身体颤抖。“我只是有点犯晕。”

塞西莉亚跪在瑞秋身旁,礼貌地对那男人露出微笑。“谢谢你的帮助。”

“小意思。我要走了,我妻子刚刚生下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她已经三个小时大了,是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