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放回到床头架上,仔细确保它没放在边沿。现在,她的舌头感觉像是一块5号的砂纸,她的喉咙似乎真的感染了干渴。这种感觉使她回想起十岁那年的秋天。流感及支气管炎并发症使得她一个半月没上学,那时的感觉就像这样。在那场病中的漫漫长夜里,她从困惑、烦躁的噩梦中醒来,却记不得那些梦。

可是你能梦到那块烟熏黑的玻璃片;你梦到太阳如何熄灭,你梦到那令人伤心的淡淡气味,那气味就像井水里的矿物质,你梦到他的双手。

她被汗湿透了,但是感到非常虚弱,不能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壶。她记得自己躺在那儿,身上湿淋淋、粘乎乎的,外表发烧,内心燥热,头脑充满幻像。躺在那儿想着自己真正的病因不是支气管炎,而是干渴。现在,这么多年过后,她有了完全相同的感觉。

她的脑子不断试图回到那可怕的一刻,这时她突然意识到,她不可能连结杯子与她的嘴唇之间这最后一小段距离。她老是看到正在融化的冰块里的细雾状的气泡,老是闻到深埋在湖底部砂石含水层里矿物质的淡淡气味。这些形象萦绕在她心头,就像肩胛骨之间挠不着的痒处。

然而,她迫使自己等待。她身上伯林格姆太太的这一部分说,尽管那些形象萦绕心头,喉咙跳疼,她还是需要花一些时间让肌肉停止痉挛,让情绪平息一点。

屋外,天空中最后一点光亮逐渐消失了,世界进入了一种肃穆忧郁的灰色暗夜。湖面上,那只潜鸟尖厉的叫声划破了阴沉的夜空。

“闭嘴吧,潜鸟先生。”杰西咯咯暗笑着,她的笑声听起来就像生了锈的门铰链发出的声音。

好的,亲爱的。伯林格姆太太说。我想在天黑之前该试一试了。最好先把你的手弄干。

这一次,她将两只手都握住了床柱,上下搓动着直至它们发出吱吱声。她举起右手,将它扭到眼前。我若坐在钢琴前他们会笑话我的。她想,然后,她把手伸过架子边沿放杯子的地方。她又开始用手指在木板上拍打了。有一次,手铐链碰到了杯子,发出了哐啷声,她僵住了,等着杯子翻倒。杯子没翻倒,她又小心翼翼地继续她的探索。

她差不多已认定她在寻找的东西从床头架滑落了——或者说完全滑下去了。突然,她终于触到了杂志插页卡片的边角。她用右手的前两个手指钳住卡片,小心地将它从床头架和杯子那儿拿开。她用拇指稳住卡片,好奇地打量着。

卡片是鲜艳的紫色,上部边沿有些龙飞凤舞的胡话。字里行间夹杂着五彩纸屑与飘带。卡片宣称,《新闻周刊》正在举行优惠酬宾活动,希望她也参加。《新闻周刊》的记者们会使她了解最新时事,了解世界各国领导人的幕后活动,为她提供有关艺术、政治、体育方面全面彻底的报道。尽管卡片没有明言,却十分清楚地暗示,《新闻周刊》

能帮助杰西了解整个宇宙。最妙的是,《新闻周刊》订阅部里那些可爱的疯子们为订户们提供的待遇令人非常惊异,以致使人们的小便蒸发、大脑爆炸。待遇如下:如果她用此卡订三年的《新闻周刊》,她便能以报摊出售杂志的一半价格得到每一期周刊!钱是个问题吗?绝对不是!她可以以后再付账。

不知道他们可否为戴手铐的女士们提供直接的床上服务。杰西想。也许让乔治·威尔或布兰特·奎恩,要么别的哪一个自负的老傻瓜为我翻杂志页面——要知道,手铐使我十分难以那样做。

然而,自嘲之外,她感到一种古怪的紧张与茫然。她似乎是情不自禁地研究起那张紫色的卡片来。卡片的主题是“让我们共聚一堂”,卡片上有让她填写姓名地址的空格处,有标记着证券交易所等等的小方块。

我一生都在诅咒这种卡片——尤其当我不得不弯腰拣起这些讨厌的东西、或者自认为是另一个乱扔废物的人时——根本没想过,有一天我的理智,甚至也许是我的生命,都得依靠这么一张卡片。

她的生命?那真的有可能吗?她真的不得不考虑到这种可怕的可能。杰西很不情愿地相信了这一点,也可能她得在这里待好长时间后才会有人发现她。是的,她想,生死之间的差别仅仅归结于能否喝到一滴水,这几乎不大可能。这个想法荒诞不经,但显然似乎不再可笑了。

和以前一样,亲爱的——从容轻松才能赢得比赛。

是的……可是,谁会相信人生的终点竟然位于这样不可思议的乡间呢?

然而,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缓缓动弹起来。她宽慰地发现,用一只手控制那张插页卡片并没有她所担心的那样困难。这部分原因是卡片尺寸是六乘四英寸——几乎有两张游戏牌并在一起那么大。但是,大部分是因为她并不打算用它做非常微细的工作。

她用第一和第二个手指拿着卡片长边的一端,然后用拇指沿着长边卷起边上的半英寸,接着一直卷了下去。她卷得并不均匀,但她想这能派用场。而且,没有人过来评价她的作品。

她将紫色的卡片紧紧地夹在第一和第二两个手指之间,又卷了半英寸。这几乎花了她三分钟时间,卷了七道才卷到了卡片的尽头。最终完成时,她便有了个看上去像个注射大麻的东西,这是她笨拙地用漂亮的紫色纸卷成的。或者,如果想象力再张开一点——那是个吸管。

杰西将它伸进嘴里,试图用牙齿将它们弯曲的折叠部分咬合在一起。当她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把它牢牢地合拢住时,她又开始四处摸索寻找起杯子来。

保持谨慎,杰西,现在别让烦躁毁了计划!

感谢这个忠告,也要为这个念头道谢。这太棒了——我真的那样想,可是,现在我想让你闭上嘴,给我足够的时间进行尝试,好吗?

当她的指尖碰上杯子光滑的表面时,她小心翼翼地轻轻将手指滑过去拢住杯子,就像一个年轻的恋人第一次将手滑进男友的裤子拉链里一样。

在杯子的新位置抓住它相对来说很简单。她把它拿过来,尽手铐链允许的范围举起杯子。她看到最后的一些冰块已经融化了,似箭的光阴欢快地流逝了,尽管自那条狗第一次出现以来,她觉得时光已在轨道上静止了,但是她现在不愿去想那只狗。事实上,她要不停地动作,以使自己相信狗从未来过这里。

你善于使自己相信事情未曾发生过,是不是,宝贝儿?嗨,露丝——我在尽力控制这该死的杯子,也控制住自己,以防你注意不到。如果说在脑中做些游戏能帮我做到那一点,我看不出有什么大不了的。只闭一会儿嘴,好吗?别去管它,让我继续做我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