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杰西微微动了动。手铐链叮当响了起来,手铐自身在床柱上发出了哐啷声。现在,晨光透过东窗泻了进来。

“因为你不能保守秘密。”他无动于衷地说道,“因为如果这件事将会泄露的话,杰西,对我俩来说,最好让它现在就泄露,而不要离现在一星期后,一个月后,或者一年后,甚至十年后再让它泄露。”

他把她控制得多么妙啊——先是道歉,然后是眼泪,最后是用帽子变把戏:把他的问题变成了她的。狐狸兄弟,不管你做什么别的事,别用那带刺的板条朝我扔!直到最后,她向他发誓将永远保守秘密,用钳子、发烫的煤块拷打她,也不会从她嘴里掏出秘密。

事实上,她能记得当时她一边惊恐地流着阵雨似的热泪,一边向他做出那样的保证。

终于他不再摇头了。他只是眯着眼睛,紧紧抿着双唇朝屋子这边看着——她从镜子里看到了他的表情,正如他几乎肯定知道她能看到他一样。

“你永远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最后说道。杰西记得她听到这句话后,感到一阵宽心,狂喜得要晕过去。他在说些什么用一种特殊的语调。以前杰西多次听过这种语调。

她知道,她,杰西,能比莎莉本人更经常地使他以那种语调说话,这一点让她妈发疯。

我要改变主意了。那语调说。我这样做违背我明智的判断力,但是我在改变主意,我改变过来站到你的一边。

“不。”她同意了,她的声音在发颤,她得不断抑制住眼泪。“我不会告诉的,爸——决不说。”

“不光是你妈。”他说,“而且对任何人都不说,永远不说。这对一个小女孩来说是个巨大的责任,宝贝儿。你可能会受到诱惑,比如说,假如你放学后和凯罗琳·克莱茵或塔米·霍一起学习,你也可能想告诉——”

“她们?决不——决不——决不!”

他事实上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这句话的真实性:要么凯罗琳,要么塔米发现她爸爸碰过她,这个念头使杰西充满了恐怖。她的回答让他满意了,接着他又谈到了一个问题,她现在猜测那事实上是他关心的后果问题。

“或者你的姐姐。”他把她从身边推开,严峻地俯视着她的脸,看了很长时间。

“你看、可能有那么一阵子,你会很想告诉她——”

“爸,不,我决不告诉——”

他轻轻摇了摇她,说:“安静点,让我说完,宝贝。你俩关系很密切,我知道的。

我知道女孩们有时会有一种欲望,想分享平常不愿示人的秘密。如果你和梅迪在一起时有那种感觉,你能设法保持沉默吗?”

“能!”她不顾一切地想让他信眼,她再次哭了起来。当然,她较有可能愿意告诉梅迪——如果说她愿有一天将这样可怕的秘密向世上哪个人吐露的话,那将是她的姐姐。

只是还有件事,梅迪和莎莉之间有着杰西和汤姆之间同样的密切关系。如果杰西把平台上发生的事告诉了姐姐,很有可能不出一天她们的妈妈就会知道。考虑到那种情况,杰西想,她能够轻而易举地克服告诉梅迪的欲望。

“你真的肯定能吗?”他疑惑地问。

“能!真的!”

他又开始表示遗憾地摇起头来,使杰西再次害怕起来。“我只是在想,宝贝,也许最好马上就把事情说出来,我的意思是我们服药吧,她不可能杀了我们——”

起初,当爸爸提出不让她去华盛顿山时,她听到了妈妈大为光火,而且不光是怒火。

她不愿去想它。可是在这一刻,她无法不去想。在妈妈的声音里有着妒忌,还有非常接近憎恨的东西。杰西和爸爸站在卧室的门道里,试图说服他保持沉默。这时,一个转瞬即逝却清楚异常、令人惊愕的画面出现在杰西的眼前:他们两人像格林童话中的汉塞尔和格丽特尔一样被逐出家门来到路上,无家可归,在美国来来回回四处流浪……当然,还睡在一起,在夜里一起睡觉。

于是,她完全崩溃了。她歇斯底里地哭着,乞求他别告诉妈妈,保证她会永远永远做个好女孩,只要他不说。他由着她哭,直到他觉得时机成熟了,便严肃地说道:“要知道,作为一个小女孩来说,你有着相当巨大的能力啊,宝贝。”

她抬头看着他,面颊湿漉漉的,眼里充满了新的希望。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开始用他刚才擦自己脸的那块毛巾替她擦干泪水。“你真想要的东西我从来就无法拒绝你。这一次也不能拒绝你。我们就按你说的办吧。”

她投进他的怀抱,在他的脸上印了许多吻。她头脑深处某个地方在担心,这样可能——激起他的情欲。

再次引起麻烦。可是感激的心情完全盖过了这种谨慎,而且没有产生麻烦。

“谢谢你!谢谢你,爸,谢谢!”

他抓着她的肩,和她保持着一臂的距离。这一次他笑了,他的神情不严肃了,可是那种悲哀的神色还挂在脸上。现在,差不多三十年之后,杰西还是认为那种表情不是装出来的。那种悲哀是真实的,这不知怎的使他做的这件可怕事情更糟糕,而不是更好。

“我想我们有了默契,”他说,“我什么也不说,你也什么不说,对吗?”

“对的!”

“对任何人都不说,甚至我们互相之间也不说了,永远永远,阿门!当我们从这个屋子走出去时,杰西,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好吗?”

她立刻同意了。可是她马上又想起了那种气味,她知道,在说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之前,她至少还有一个问题得问他。

“还有一件事我得再说一遍。我得说我很抱歉,杰西。我做了一件卑鄙、耻辱的事情。”

她记得他这么说时眼睛看着别处。他一直在有意使她进入一种内疚、恐惧、末日即将来临的歇斯底里状态,他威胁着要讲出一切,从而弄确实她永远不会说出去。自始至终他都直视着她,可是,当他最后表示道歉时,目光却移到了分隔开房间的床单上的蜡笔画图案上。这个回忆使她心中同时充满了一种既悲哀又愤怒的情绪。他说谎时能面对着她,可表达真实时却最终使他看着别处。

她记得,当时她张嘴要告诉他不必那样说,转而又闭上了嘴巴——部分原因是怕不管她说什么,会使他又改变主意,可主要原因是,即便只有十岁,她也意识到了,她有权接受道歉。

“莎莉一直很冷淡——这是事实。可是作为借口,这完全是胡话。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了。”他微微笑了笑,仍然不看她。“也许是日食造成的,如果是的,谢天谢地,我们再也见不到另一次了。”接着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耶稣啊,如果我们闭嘴不说,结果她还是发现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