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2/5页)

然而一开始她就动弹不得。这在别人看来,无疑很古怪,她在过去差不多一昼夜的时间里所经历的,别人没有经历过。卧室对她来说,代表着一种阴沉沉的安全场所。而门厅……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潜伏在那儿。接着,一个东西撞在房子的西侧,就在窗子外面,听起来像是扔石头的声音。杰西发出了一声恐怖的低吼,然后才意识到那只是外面平台边古树蓝云杉的树枝。

控制住自己,宝贝严厉地说。控制住自己,离开这儿。

她顽强地继续踉跄着前行,左胳膊还是伸张着,一边走,一边低声数着步子。她走了十二步走过了客房。走到十五步时,到达杰罗德的书房。她走着走着,开始听到一种没有调门的低低的嘶嘶声,像是蒸汽从一个非常旧的散热器里逃逸的声音。开始时,杰西并没有把声音和书房联系在一起。她以为是她自己发出的声音。接着,当她抬起右脚要走第十六步时,声音增强了。这一次它传递得更清楚了。杰西意识到,她不可能发出这种声音,因为她一直屏声敛气。

慢慢地,很慢很慢地,她将头朝书房转过去。她的丈夫再也不能在那儿处理法律文件,同时一支接一支地抽万宝路香烟,低声哼着《海边老伙计》的歌了。围绕着她的房子在呻吟的,像是一艘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破浪行驶的破船,当风儿挟裹着凉气颠簸着它时,它的骨节都在吱吱嘎嘎地响。现在,除了嘭嘭作响的门声,还能听见百叶窗发出的啪嗒声,在也有这些声音的另外世界的什么地方,妻子们没有被手铐锁住,丈夫们不拒绝倾听妻子的呢语,夜间的动物也不潜步追踪猎物。扭转头时她听到了颈子里的肌肉和腱像旧床上的弹簧一样吱吱直响,她的眼睛在眼窝里跳动着,像是两块滚烫的木炭。

我不想看!她的头脑在叫。我不想看,我不想看到东西!

可是她无法不看。仿佛有一双强有力的无形之手将她的头扭了过去。而此时风在吼,后门在嘭嘭地响,百叶窗发出啪嗒声,那只狗再次将它凄厉、疹人的吠叫声盘旋着送入十月的夜空中。她转过头去,直到盯住她已故丈夫的书房——是的,千真万确,它就在那儿。一个高高的人形站在玻璃拉门前,杰罗德的伊默斯转椅旁。它窄窄的苍白面孔悬浮在黑暗中像是个拉长的骷髅,那个礼物箱的方形黑影伏在它的双脚间。

她吸了口气想要尖叫,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像是哨子坏了的茶壶:“嗬……嗬……嗬……”

只有这些,再无其他的了。

滚热的尿液顺着她的腿往下流。在这一天里,她已经打破记录地两次尿湿了裤子。

在那另一个世界里,风儿在刮着,刮得屋子的骨头直抖。蓝云杉又用它的树枝打着西墙了,杰罗德的书房成了一个树影摇曳的咸水湖。她又一次非常难以分辨她看到的东西了……或者说,她根本就什么也没看见。

那只狗又发出了令人恐怖的凄厉叫声。

啊,你确实看到了它。也许不像外面的那只狗,闻到了它的气息,可是你看到了它。

仿佛要除去她就这问题可能产生的挥之不去的疑问,她的来访者假装好奇地把头往前一伸,让杰西清楚地看了它一眼——那是张外星人的脸,试图仿制人类的五官都不大成功。首先,脸太窄了——比杰西一生中见过的任何一张脸都窄。鼻子似乎只有涂黄油用的刀那么宽。高高的额头像菜园里稀奇古怪的球茎植物一样鼓起来。稀疏的倒V型眉毛下面,眼睛只是两个黑圈。它那肥厚的红褐色的嘴唇似乎是噘着的,同时也显得蛮温和。

不,不是温和。

她神志异常清楚地想到。在恐怖至极的氛围中,有时会出现有限的神志清楚,就像电灯泡里发红的灯丝一般。

不是温和,是在笑。它是想冲我笑。

然后,它弯腰去拿它的箱子。它那狭窄。不协调的脸孔又慈悲地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杰西瞒珊着往后退了一步,她想再叫出来,可又只能发出尖厉含混的呜呜声,即使屋檐呜呜嘶鸣的风声也比她的声音响亮。

她的来访者又站了起来,一只手拿着箱子,另一只手打开箱子。杰西意识到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与她早些时候注意到的气味有关。那不是蒜头、洋葱、汗或是尘土的气味,那是烂肉的气味。第二件事和那东西的胳膊有关。现在她离得近些,能看得更清楚了(她不希望如此,可事实是这样的)。它们给她留下了更强烈的印象——那是个怪异的,呈细长状的东西,似乎像触须一样在风中的树影里摆动着。它们把箱子呈给她,仿佛要得到她的赞许。现在杰西看到不是推销员的箱子,而是个柳条箱,看上去像个渔夫的大号鱼篓。

我以前见过那样的箱子,我不知道是在某个老电视片上,还是在真实生活中见过。

可我真的见过。当我还是个小姑娘时,它是从一部车身很长的后部有门的黑色汽车里拿出来的。

她头脑里突然响起不明物体的声音,不太友好但却柔和。杰西,从前,肯尼迪总统还活着的时候,所有的小姑娘都叫做宝贝儿的时候,塑料裹尸袋还没有发明的时候——比如说,回到日食那段时间,像这样的箱子是很普遍的。它们各种尺码俱全,从装超大型男人到六个月流产的婴儿的尺寸都有,那是一口老式的棺材。

当她意识到这个时,她也意识到了别的事情。她的来访者散发出这么难闻的气味,是因为它是死的。杰罗德书房里的这个东西不是她爸爸,是具僵尸。

不……不,那不可能——可它就是僵尸。不到三小时之前,她在杰罗德身上闻到了相同的气味,那气味像是某种古怪的疾病从他的肉里慢慢散发出来,只有死人才会患上那种怪病。

现在她的来访者又打开了箱子,朝她伸来。她又看到了一堆堆白骨中闪着光泽的金子和钻石,这个死人的细手探进装尸体的柳条箱里,开始搅动着里面的东西——这个箱子也许曾装过婴孩或幼童的尸体。她又一次听到骨头发出的阴森森的咋喀声和沙沙声,这像是刮灰的响板发出的声音。

杰西目瞪口呆,精神恍惚,恐怖得几乎发狂了。她的神志在消退,她能感到它在消退,几乎听到它的消退。在上帝的绿色地球上,她没有一件事可做了。

不,有的!你可以跑开!你必须跑开,而且必须立刻跑!

是宝贝,她在尘叫……可是她也离得太远了,消失在杰西头脑某处巉岩的深峡里。

她发现那儿有许许多多的峡谷,许多黑暗、曲曲弯弯的海底悬崖以及洞穴。这些在阳光中是根本看不见的——可以说,在那些地方,日食决不会结束的。这真有趣。一个人的头脑真的只不过是建造在黑暗的空地上的一个坟场,坟场底层四处爬行着这样怪异的两栖动物。发现这些真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