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十一月十日。这将是我们被囚禁的最后一天。上帝不出手相助,我们只能靠自己。

今晚,十点一过,克里斯就会去进行最后的偷掠。妈妈今天来过,只待了几分钟,她现在跟我们在一起总是很不自在,这一点非常明显。“巴特和我今晚打算出门。我不想去,但他坚持要去。你们也知道,他并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悲伤。”

我敢说他确实不懂。克里斯将套在一块的两个枕头袋甩到肩上,他要用这两个袋子装回妈妈的金银珠宝。他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回头久久地凝视凯莉和我,然后才关上门并用那把木头钥匙将门锁上,因为他不能不锁门,万一外祖母过来检查的话就会惊动到她。克里斯沿着漆黑的长走廊往前走去,而我们在房间里听不到一丝声响,因为墙太厚了,走廊的地毯也是那么厚,踩上去听不到一点声音。

凯莉和我并排躺着,我用双手护着她。

要不是有那个梦告诉我科里会得到很好的照顾,没有他在身边我肯定会整天以泪洗面。每次想到那个小家伙趁着哥哥克里斯听不到的时候,就偷偷叫我妈妈,我就觉得心疼。他总是担心万一克里斯知道他那么想念和需要妈妈,以至于只能把我当成妈妈,便会笑话他像女孩子。尽管我也告诉过他克里斯不会笑话,但他还是把这当成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当然凯莉也知道。他得假装自己是个小男子汉,让自己相信哪怕没有妈妈没有爸爸也没有关系,然而这一切其实对他的影响很大。

我紧紧搂着凯莉,让她紧靠着我。我在心里发誓,如果我以后有了小孩,我一定会敏锐察觉并满足他们所有的需求。我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只感觉度日如年,而克里斯还没有从妈妈的豪华套房里偷完东西回来。为什么这次去了那么久?我睁着眼睛,煎熬万分,心中满是恐惧,想着可能发生的所有坏情况。

巴特·温斯洛——他起了疑心——他抓住了克里斯!叫了警察!把克里斯丢进监狱!妈妈平静地站在一旁,表达她对于有人敢偷她的东西的惊讶。噢,不,她当然没有过儿子。天哪,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有孩子。有谁见过她带着孩子一起吗?她并不知道金发碧眼的这个男孩多么像她。然而她有那么多的表兄弟——小偷就是小偷,哪怕是隔了几代的血亲,也依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还有外祖母!万一被她抓到了——那肯定会是最严重的惩罚!

没过多久,伴着雄鸡打鸣,天就亮了。

太阳在地平线流连。再不起来就要迟了。早晨那一趟火车很快会过站,而我们还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才能赶到车站,外祖母一打开门就会发现我们不见了。她会派人去搜查吧?通知警察,或者还是放我们走,庆幸终于可以摆脱我们?

我怀着绝望的心情上到阁楼,探头往外面望。天雾蒙蒙的,温度很低。上周的雪还未融尽,这里一堆那里一堆。这样一个充满变数的日子似乎无法给我们换来喜悦或自由。公鸡的打鸣声再次传来,声音模糊而遥远。我在心里无声地祈祷,无论克里斯现在在做什么,身在何处,我知道他听得见,希望他能加快速度。

我记得,是的,我记得那个寒冷的清晨,克里斯偷偷溜回房间。我躺在凯莉身旁,本就没有太睡着,所以听到门一响我就睁开了眼睛。我是和衣躺下的,随时准备动身。我在等,即便是在不断变换的梦中,我也还在等待克里斯回来救我们。

进屋之后,克里斯犹豫着,眼神呆滞地望着我。然后他朝我走过来,不慌不忙,好似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似的。我的目光停留在枕袋上——那么平,看上去好像空空如也。“珠宝去哪儿了呢?”我大叫。“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你看看外面,太阳都升起来了,我们肯定赶不上火车了。”我用愤怒的控诉语气对他说,“又是你的骑士精神作祟了,是吗?所以你才没有把妈妈的珠宝都拿回来!”

这时克里斯已经走到床边了,他拿着那个扁扁的、空空的枕头袋站在那里。

“不见了。”他呆呆地说,“珠宝全都不见了。”

“不见了?”我厉声问,他肯定是在撒谎,在掩饰,他还是不愿意拿走妈妈珍视的东西。然后我看着他的眼睛。“不见了?克里斯,珠宝一直都放在那里。你到底是怎么了,对——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古怪?”

克里斯瘫倒在床边,好似精疲力竭,脑袋耷拉着,脸埋在我的胸前。他竟然在抽泣!天呐!到底出什么事了?他为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现在可已经把他看成男人,而不是不经事的小男孩。

我用手揽住他,双手轻抚他的头发、他的脸颊、他的手臂、他的背。无论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我都想要尽力安抚他。

事实上,我只能强迫他开口解释。

几度哽咽,克里斯想要开口又生生把话吞了下去。他用床单角抹掉眼泪。然后才转过头来,盯着那几张画着地狱和酷刑的画。他语无伦次,断断续续,时而抽泣,时而哽咽。

他就是这样开始跟我叙述的,跪在床边,我握着他颤抖的双手,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一双蓝色的眼睛黯淡无光,我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话肯定会让我意想不到。尽管已经有了这种心理准备,但接下来听到的事情还是震惊了我。

“是这样,”他说道,感觉呼吸困难,“我当时一走进她房间就意识到不太对劲。我只是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开灯,然而眼前的一切还是让我不敢相信!真的很讽刺,我们该死的行动竟然太迟了。不见了,卡西——妈妈和她丈夫都走了,不是去什么邻居家的派对,而是真的离开了。他们把所有的私人物品全部带走了:梳妆台上不值钱的小装饰品不见了,虚有其华的物品也不见了,所有的乳霜、乳液、粉霜、香水统统不见了——反正一切一扫而空。梳妆台上一样东西都不剩了。

“看到这儿我简直要疯了,我发狂一样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从这里跑到那里,把所有的抽屉都拉开,希望能在里面找到什么……然而我一无所获!他们真的做得绝——一点儿东西都没有留下,不管是陶瓷小药盒还是价值不菲的威尼斯玻璃镇纸。我跑进她的化妆间,拉开里面的抽屉。呵,倒是留下了一些东西——然而全部是对我们没用的,或者说任何人拿着都没用:口红、晚霜之类的东西。于是我又拉开她最底下那个特别的抽屉——很久之前她跟我们提起过,当时她肯定想不到偷她东西的是我们。我把抽屉全部抽出来,放到地上。然后我还得输入一串数字组合——她的生日数字,因为换成别的数字她自己也会记不得。还记得她跟我们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多开心吗?秘密隔间被打开,以前那里放着几个天鹅绒的托盘,上面放着数不清的戒指,然而我当时却没看到一只戒指——一只都没有!还有那些手镯啊,项链啊,耳环啊,全不见了,一样都不见了,卡西,包括你试戴过的那个皇冠。你真不知道我当时什么心情!你好多次请求我哪怕拿一个戒指回来,可我偏偏就是不拿,就因为我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