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卡夫卡的地洞里

震撼世界的火山?

我知道这座炎山很快就要爆发了。

2009年9月19日清晨六点。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据说,这个囚室曾经闹过鬼。

而我确信自己曾经见到过,就在这个不到九平方米的空间内。

但我并不害怕,甚至渴望见到——“它”,抑或“他”,总之肯定不是“她”。自1895年这座监狱成立之日起,就从未关押过女囚。

坐在高高的铁窗下,小簿子已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重生的记忆。

假设能活着走出这座监狱,一定会珍藏起这本小簿子,珍藏起全部的记忆,这里埋藏着一个秘密。

能活着走出去吗?

轻轻苦笑一下,因为我的刑期是终身监禁。

一辈子有多久?五十年?七十年?一百年?

想象自己慢慢变老的过程,从青春年少到满头白发,从童颜韶华到一脸橘子皮,直到化为一具枯骨,全要在这个狭小的铁屋里度过?

回头看着熟睡中的狱友,这间双人牢房还不够转身伸个懒腰,就像卡夫卡笔下的地洞。

走廊响起一阵铁蹄般的脚步声,迅速将小簿子藏起来——尽管这并不违反监狱的规定。

铁门前闪出一张脸,上面是狱警的大盖帽,下面是黑色的制服和电棍手铐。

这是一张特别的脸,监狱里独一无二的脸——是一个月前新来的狱警,长着一张北美印第安人的脸。

新来的狱警叫阿帕奇,很酷的一种武装直升机的名字,据说也与印第安人有渊源。大家说他就是阿尔斯兰州的土著居民,但我不这么认为。

“嗨,1914!”

“早上好,阿帕奇。”

这个印第安人的眼睛有些像中国人,却是一身黑色的狱警装扮,诡异地对我笑了笑,却站在铁门前什么都不说。

和他的鼻子一样,他的眼神也很像鹰,不是美国的国鸟白头鹰,而是阿尔斯兰州山间专门叼啄死尸的秃鹰,让我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我开始怀疑他不是活人。

“再见。”

他这张死尸般的嘴终于说话,然后影子似的从铁门外飘走,接着就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猛喘了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小簿子,继续写我的故事——

水。

又是水。

暗绿色的水,渐渐变成湖蓝色,接着化作深紫色,然后是沥青般的黑色,比这个死寂的黑夜更黑。

又是我。

又是我站在这池水边,神秘的湖泊寂静如许,在黑夜下没有半丝生机。湖水四周环绕着黑色的森林,许多鸟儿在熟睡,除了双目放射精光的猫头鹰。

突然,一只猫头鹰凄厉地叫起来,并不是发现了什么夜行动物,而是被我的出现所惊吓。

我有这么恐怖吗?

看着脚下黑色的湖水,静得宛如砚台里的墨,即将沾上赤裸的双腿,再也无法洗去……

睁开眼睛,我看到了晨曦,现在是清晨五点半,我正躺在我的小床上。

刚才做了一个梦。

又是这个梦,独自一人走在黑夜,面对那池寂静的黑水。自从苏醒以后的半年,几乎每天凌晨都会做这个同样的梦。我的大脑好像一部录像机,每个凌晨定时播放相同的画面。这个梦有自己的生命,强迫我每天都要看到它,看到这片神秘的湖水。

这个湖在哪里?以前看到过它吗?无法详细描述,所以也无从寻找,假使它真实存在。

满身酸痛地从床上爬起来,却发现电脑还跳着屏幕保护,怎么昨晚忘记关机了?走过去碰了一下鼠标,屏幕上出现一个网页,上面有许多汉字,最醒目的是“兰陵王”。

昨晚搜索以前的网页记录,发现大量与南北朝时期兰陵王有关的网页,但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难道我又丢失了部分记忆?

上午,我的电脑被送了回来,公安局说没什么特别发现。

我也仔细检查了一遍,都是工作上的文件资料,没多少私人信息,实在看不出什么价值,陆海空怎么会为此送了性命?或者重要的文件被他在自杀前删除了?

现在,每次敲打这台电脑的键盘,就仿佛摸着死者的手指,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找来电工仔细检查,却测不出漏电迹象。整个键盘包括鼠标肯定留满了陆海空的指纹,会不会还残留他的灵魂?当屏幕保护程序闪起,首先会产生一种幻觉,仿佛屏幕里跳出死者的脸,或倒映出天花板上吊着的尸体。我吓得大叫一声,引来周围同事们的骚动,才发现不过虚惊一场。

有人传说是我的电脑勾走了陆海空的魂。

公司组织给地震灾区捐款,我去银行取了些现金,把一千块投进了捐款箱。老钱这家伙居然只捐五十块,红着脸说:“哎,昨晚把所有的钱都交给老婆了,身上只剩下一百五十块,你们总得让我带着一百块钱回家吧?”

销售六部的严寒走过来,在我躲避他的眼睛之前,我们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一起。

不到半秒钟,电光火石间的刹那,我却从严寒的眼睛里,直接听到了一句话——“你!就是你!可怕的人!陆海空就是因你而死的!”

捐款现场有许多人,大家保持安静肃穆,严寒的嘴唇根本没动过,唯一能与我交流的,只有他那双眼睛,传递进我的大脑。

没错,这不是他嘴里说的话,而是他内心想的话。

陆海空因我而死?

他悬挂在我的桌子上的情景,就像一格格电影画面,在我脑中反复播映。

我紧紧尾随着严寒,他回头厌恶地瞪了我一眼。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溜到外面的楼梯间。销售三部的方小案正等着他,两人的年纪都与我相仿,却面色古怪地躲避我。方小案看我的目光,酷似前天陆海空那种诡异眼神。他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就坐电梯下楼去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困惑地托着下巴——我怎么做到的?竟能看到严寒心里的话?使劲扯了扯耳朵,痛得几乎喊出来,看来与听力无关,而我的视力也没好到哪儿去,难道是脑子?

在一张便笺纸上写下三个名字——严寒、方小案、陆海空。

在最后一个名字上打个大叉,属于这个名字的人已经死了,就死在这里,死在我的头顶。

前面的两个名字呢?

而就在一个月以前,这三个名字确实连在一起。

虽然丢失了2006年车祸以前的全部记忆,但在苏醒以后的半年,所有的记忆都清清楚楚——一个月前,公司派我参加员工培训,在舟山的一座海岛——天空集团在岛上买了一个度假村,作为员工培训的基地。每个人每年都会轮流去岛上培训,美国总公司专门派遣营销专家过来,鉴定我们的工作能力,听说我在2005年与2006年都去过岛上。公司派去了十几个人,刚从美国总公司镀金归来的陆海空,这次摇身一变成了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