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深夜里的烧烤摊

我收住思绪,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决定去造纸厂家属院里转转。刚站起身,老婆就推门而入,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后关上门,低声说:“蛋蛋(儿子小名)刚睡着。”又看了一眼打开的柜门和满桌的文件,疑惑地问,“你找什么呢?”

“哦,找点资料。”我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桌面,“已经找到了。”

“去去去,还是让我来吧。”老婆凑到我身边说,“你就不是个规矩的人,找东西也不喊我一声,看你弄得乱的。”刚收拾了两下,她突然回头看着我,把手伸进我的上衣,用力捏了一把我腰间的肉,“我帮你收拾书房,你帮我收拾什么啊?”

半小时后,我们挤在书房的沙发上聊天,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醒来,窗外已是一片寂静,我起身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电子钟,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三分。老婆半梦半醒地抱着我:“不想动了,今晚就在这儿睡吧。”

我揉揉眼,突然觉得无比清醒。

“你先睡吧。”我起身说,“我想出去转转。”

“大半夜的去哪儿转啊?”老婆睁眼看着我,“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想起秦关和叶秋薇的遭遇,连忙摆摆手:“不能让蛋蛋一个人在家啊,你去卧室睡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知道了。”老婆起身说,“我先收拾收拾,你手机别关。”

我穿好衣服,驾车直奔造纸厂家属院而去。我沿院外的几条街道转了两圈,大部分店面都已打烊。我进入仍在营业的几家店耐心打听,但没人听说过什么嘉龙法律咨询公司。十二点二十,我放弃追寻准备回家,离开前,去一家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瓶水。

收银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我对她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但付款时还是试着问了一句:“麻烦一下,你知道嘉龙法律咨询公司么?”

“不知道。”她把钱递给我,又随口补了一句,“就知道有个嘉龙烧烤。”

“嘉龙烧烤?”我已经出了店门,又赶紧折回店里,“那个嘉,哪个龙?”

“嘉,就是笔画特别稠的那个嘉,龙就是恐龙的龙呗。”

我皱了皱眉。同在一个家属院,又用同一个名字,这个嘉龙烧烤会不会跟陈玉龙有什么联系呢?虽然希望不大,但我心中燃起了星星之火。

我赶紧追问:“老板是谁?是叫陈玉龙么?”

“不知道,应该不是吧。”女孩想了想说,“老板是个女的啊。”随后又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听说是个寡妇。”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低声问道:“这个嘉龙烧烤在哪儿?什么时候出摊?”

“院里。”女孩说,“从南门进去,小树苗网吧楼下,一直都在那儿。一般都卖到一两点呢。”

我很快就找到了家属院南门,大门已锁,车无法进入,我只好徒步前行。一进院门,相关的记忆就如活泉般喷涌。我想了起来:01年过年时我来过这里,当时是陈玉龙带的路,我跟去了他家,见了他的父母,还看了他女朋友的照片。他女朋友名叫常嘉丽,很漂亮。

我向北走了一百多米,看见一栋破旧的两层小楼,楼内灯火通明。楼梯外墙上装着一颗绿色的圣诞树,圣诞树上点缀着几盏昏黄的灯,旁边刷着一行红字:大森林网吧。我向网吧快步行进,很快就在楼下看见一辆装着铁板烧设备的三轮车。一个中年女人熟练地制作烧烤,一股浓香的鱿鱼味飘出好远。几个半大孩子在一旁高谈阔论,等我走过去,他们恰好举着鱿鱼离开。

“你吃点什么?”中年女人抬起头,笑呵呵地问,“鱿鱼两块,其他都是一块,夹饼也是一块。”

我一边应付着,一边仔细地观察她。她看去四十左右,皮肤细腻但不白,眼睛大而无神,鼻梁挺拔却布满皱纹。总而言之,她的胚子还不错,但盖着满面风尘,以及挥之不去的烧烤油烟。

我当时确实也有点饿了,想了一会儿说:“随便给我搭配点吧,要个饼。”

“好嘞。”她嘿嘿一笑,更显苍老,“要辣椒么?”

“少要点。”我轻轻咳嗽了一声,犹豫片刻问道,“招牌怎么会叫嘉龙呢?”

她笑而不语。

我又问:“你知道嘉龙法律咨询公司么?”

她凝固了一秒,嘴唇微微抖动,又迅速展现出笑容,掩住嘴说:“不知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认识陈玉龙吧?”

“不认识。”她轻轻搓了搓鼻子,警惕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你是常嘉丽么?”

她抬起头,疑惑而惊恐地看着我:“你是谁?”

我松了口气:“我是陈玉龙的朋友,我叫张一新。”

“你——”她被烟呛得直咳嗽,“张、张一新?你就是张一新?”

“我最近一直在找玉龙。”我想起便利店收银员的话,几经考虑,艰难地问道:“玉龙呢?”

她瞪着我问:“你真是张一新?”

我打开钱包,给她看了我的身份证。她立刻收住了笑容,方才熟练的操作瞬间手忙脚乱。她面部的表情迅速而激烈地变化着,每一条肌肉都微微抖动。我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了看她的眼睛。不知是烟熏还是因为心情,她眼眶通红,盈满泪水。

见她突然如此,我有些不知所措:“你、你别——我是玉龙的朋友啊。”

“我知道。”她轻轻地吸了口气,声音犹疑而沙哑。

我想起便利店收银员的话,明白她的伤心处,叹了口气问:“玉龙呢?”

“没了。”她也深深地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他对不起你……”

我一愣,对不起我——我和陈玉龙八年未见,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

我问:“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她匆忙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恢复了熟练的操作,低声道:“少要点辣椒是吧?”

我嗯了一声,继续问道:“你刚才说玉龙对不起我,这什么意思?我跟他都好多年没见了……”

“我知道。”常嘉丽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他没脸见你,所以回来了也不敢给你说……”

我沉住气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跟我说说?”

常嘉丽满脸疑惑:“你、你不知道?”

我比她更疑惑:“知道什么?玉龙到底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真不知道。”

常嘉丽松了口气,一边撒调料一边说:“活着的时候,他整天说对不起你,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我问过他,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就是说对不起你。”说完这些,她已经把菜夹进饼里,低头递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