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被告人拉斯迪·萨比奇!”拉伦法官的文员恩妮丝坦对着拥挤的法庭大声喊道,她是一个表情严肃的黑人女子,有一米八左右的个头,“请出庭!”

这桩谋杀案庭审第一天的场面不小,像是清晨即将打响的一场战争,又像是古罗马时期勇士与狮子的搏斗,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血腥的味道。观众们都在尽量往前挤,媒体记者整整坐满了四排座位,最前面一排坐的是五个素描师。法庭的工作人员,包括法官的秘书和文员,也一反常态统统出席了,他们坐在法庭最后靠墙的一排折叠椅上。法警在这一庄严的时刻都全副武装,站立在大理石柱旁边法官席的两侧。整个法庭的气氛忙碌而紧张,大家都在交头接耳,每个人都兴奋不已。

拉伦法官走进法庭,全部人员起立。恩妮丝坦又开口了,“肃静,肃静!金德区法院现在开庭,由拉伦·利特尔大法官主持。如果有任何意见,请上前表述。上帝保佑美国,上帝保佑本庭。”恩妮丝坦敲了敲自己的小锤子。每个人都坐下来以后,她叫到了我的案子编号。

我和律师都走到前面,斯特恩和肯普、莫尔托和尼可,格勒登尼也来了,他作为案件的调查者和检方坐在一起,我站在这几个律师的身后。拉伦法官朝我们俯过身来,他的头发刚剪不久,梳得很整齐。今天是八月十八号,再过几天就是我被正式起诉两个月的日子。

“可以请陪审团出席了吗?”拉伦问。

“法官大人。”肯普说,“我们还有几个问题要汇报。”斯特恩让肯普在这个案子里负责研究法律方面的条文,所以,他会在陪审团不在时向法官汇报法律方面的问题。等到陪审团出席后,他就不会再发言了。

恩妮丝坦用法庭的电话给接待处打过去,让所有候选陪审团成员都过来,这些人将会接受法官和律师的询问,最后,再决定哪些将成为正式陪审员。

“法官大人。”肯普说,“我们已经收到了你下令让检方移交证物的通知。但还有一样,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看到过那只玻璃杯。”

斯特恩让肯普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不要说是因为我们很好奇,很想看看那只杯子。他希望让法官认为,检方的所作所为是非常令人失望的。

这个策略起到了效果,拉伦非常生气,“这是怎么回事,拖拉王戈迪亚先生?”

尼可显然完全不知情,他朝莫尔托看去。

“法官大人。”莫尔托说,“我们会在庭审后处理的。”

“那好。”拉伦说,“今天必须处理好。”

“还有。”肯普说,“您还没有对我们要求撤销莫尔托证人资格的申请作出决定。”

“对?我一直在等检方的回答呢。拖拉王,你们怎么说?”

莫尔托和尼可相互看了一眼,点点头。他们显然在确认之前商量好的决定,不管那决定是什么。

“法官大人,检方将不会传唤莫尔托先生出庭作证。所以,我们建议该申请可以撤销了。”

斯特恩走上前。

“法官大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莫尔托先生在任何情况下都将不会出庭作证,他之前的证词在本案的整个审理过程中都将无效?”

“是。”拉伦表示同意,“我也希望我们一开始就把这点说清楚,拖拉王先生。我不想过一段时间,又听到你说你们没有预料到这个,没有预料到那个。莫尔托先生将不会在这个案子中出庭作证了,是这样吗?”

“是的。”尼可说。

“很好,那么被告提出的这个申请我就宣布撤销了。”

恩妮丝坦对法官小声说了几句话,候选陪审团的所有成员已经在走廊里了。

然后,这七十五个人就走了进来,其中的十二个人将决定我的命运。这些人并没什么特别,都是普通人。如果不经历法庭传唤、问卷调查这一系列程序,你完全可以从街上随便抓七十五个路人来,也是一样。恩妮丝坦请其中的十六位先坐在陪审席上,其余的人在检方前面的四排就座。法警刚把那里的观众赶了出去,现在,他们正抱怨着排队在大厅等候。

拉伦向候选人介绍了案子的基本情况。他大概在职业生涯中经历了不下一千遍的陪审团挑选过程,他总是能迅速获得这些候选人的信赖:这个大个子的黑人法官,很帅气,有点幽默,而且聪明。就算是白人,也都觉得他很不错,这些人大概都在想,如果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在这个时候,拉伦对被告的保护优势就体现得淋漓尽致了。在他的内心深处,是绝对坚信一个理念的,那就是,任何一个被告在被证明有罪之前,都是清白的,是假定无罪的,他会对陪审团非常明确地指出这一点。

“不好意思,前排那位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马哈洛维奇。”

“马哈洛维奇先生,你觉得萨比奇先生是不是杀人凶手?”

这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膝盖上放着一张折叠着的纸,耸了耸肩。

“我也不知道,法官大人。”

“马哈洛维奇先生,你可以走了。女士们,先生们,让我再重申一遍,你们必须假定萨比奇先生是无罪的。我是法官,我告诉你们,你们必须假定他是无罪的。现在你们坐在那里,我希望你们都看看这边,对自己说,这里坐的,是一个无罪的人。”

接着,他详细解释了在审案的过程中,检方必须排除合理的疑点,证明被告确实有罪,而被告有权保持沉默。然后,他又叫了一位个子瘦小、头发花白的女士,她穿着一条裙子,坐在刚刚马哈洛维奇坐过的座位旁边。

“这位女士,你觉得,一个无罪的人应该到这里来,向你证明他自己的清白吗?”

她在犹豫,她看到了马哈洛维奇回答问题后的结果,但她又不能对法官说谎。她摸着自己裙子的领口,半天才开口。

“我觉得不应该。”她说。

“当然是不应该。你必须假定萨比奇先生是无罪的,我们都应该假定他是无罪的,他不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因为美国宪法规定了,他不需要。这也就是说,如果你成了本案的陪审员,你必须保证不带有任何偏见。萨比奇先生和他的律师斯特恩先生可能会行使宪法的权利,保持沉默。而制定了宪法的前辈们说了,萨比奇先生不需要为自己解释。如果你们还有人认为他需要为自己的清白向你们解释,那就违背了宪法的精神。”

在我担任检察官的时候,我会觉得拉伦的这番话简直难以忍受,但现在我是被告,气得脸色发白的是尼可和莫尔托。拉伦的这番话都是实话,说得都对,但你很难相信,作为一个法官,他会对陪审员如此强调这一点。尼可这时候看上去垂头丧气,他带着一副警觉、冷漠的表情听着。这段时间他好像瘦了,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更明显了。在三周时间里准备好一个这样重大的案子,压力一定非常大,但他毕竟有整个检察院的手下可以使唤。再说,他在这个案子上面压了太多的赌注。他已经昭告了天下,让大家都看他尼可·德拉·戈迪亚的。如果他输了,他将永远失去在检察院里的威信,他想继任波尔卡罗市长职位的打算也会过早夭折,他的职业生涯比我的职业生涯更加命悬一线。反正,我最近明白了,经过这一系列的波折之后,无论我有没有被定罪,我的职业生涯大概要基本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