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你对今天上午的情况怎么看?”斯特恩一边问,一边伸手拿点心,“你尝尝这个玉米卷饼,拉斯迪。做法很简单,但真的很好吃。”

斯特恩自从开庭以后,每天都是边吃午餐边工作,但这并不是他一贯的习惯。他应该是那种会在中午好好吃个饭、休息一下的那种人,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雷蒙德上庭作证的原因,他把我带到了他经常吃饭的这家餐厅——在全市最高的摩根大厦的四十六楼。从这里,能够看到河流蜿蜒曲折地流向远方,还能看到城市里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就像一个鞋盒挨着一个鞋盒。如果拿上望远镜,说不定能看到我在尼尔林的家。

我原本以为,通过这个案子,能和斯特恩更加熟络一些。我很喜欢他,我一直很尊重他的专业能力,现在,对他更是钦佩。但我觉得,我们还算不上朋友。也许是因为我只是他的一个客户,还是受到谋杀起诉的客户。但斯特恩对人性的看法很深刻,我认为,只要是他真正喜欢的朋友,做出再可怕的事情,他大概也会不离不弃。如果说,在和我的关系上,他真有什么顾虑的话,也应该是他内心对自我的约束。他在职场和生活之间划分了一条明确的界限,我怀疑没有任何人能够越过。他已经结婚三十年了,我见过他的妻子克莱拉一两次。他们有三个孩子,分散在全国各处,最小的女儿明年也将从哥伦比亚法学院毕业。我仔细想了想,还真没有多少人敢说自己和斯特恩的关系很密切。他在任何社交场合都是那么彬彬有礼、能说会道。我还记得,很多年前,巴巴拉父亲的一个朋友告诉我,斯特恩能用犹太语讲故事,还讲得非常好,这种本事我当然没有,但他在私人关系上有非常严格的界限。我根本不知道他真实的想法,尤其是他对我的真实想法。

“我对今天上午的情况有两个看法。”我一边说,一边拿个玉米卷饼,“我觉得进展得非常顺利。另外,你对雷蒙德的询问非常棒。”

“嗯。”斯特恩说。他虽然是个谦虚的人,但和所有知名的大律师一样,也是很自我的。他摇摇头,但又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回味着我对他的赞扬。我们从法庭出来的路上,好多记者和旁听观众也都在悄悄表达着对他的钦佩。斯特恩虽然才完成了一半的交叉询问,但已经有了一种胜利在望的感觉,“他那是自找的。在这个案子开始之前,我都没有察觉到他是一个那么自负的人。不过,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能问出什么样的结果。”

“你已经让他很尴尬了。”

“当然。总有一天,他会报复我的,但目前还不是我们的问题。”

“我很意外拉伦会那么保护雷蒙德,我原本以为他会保持中立。”

“拉伦从来不担心别人觉得自己中不中立的问题。”斯特恩坐下来,服务员给他端来了盘子,“嗯。”他说,“我只是希望我们以后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我还是有点担心的。”

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拉斯迪,在这次审判中,有两个非常关键的交叉询问。”他说,“我们才只进行到第一个交叉询问的中间。”

“另一个是对利普兰泽的询问吗?”

“不是。”斯特恩微微皱了皱眉,显然是想到了利普兰泽的证词,有点不高兴,“对我们来说,利普兰泽并不难应付,我说的是熊谷医生。”

“熊谷?”

“对。”斯特恩点点头,“你也知道,检方这个案子中最重要的就是物证。为了充分利用这些物证,尼可必须找一个科学鉴定专家来。他不可能在结案的时候,自己站在陪审团面前,摆出一堆猜测和推论,他的理论必须有科学的支撑。所以,他会传唤熊谷出庭。”斯特恩吃着午餐,显然吃得很享受,“别怪我班门弄斧,我还不太习惯在另一个律师面前分析案情。总之,熊谷的证词会很关键。如果他表现很好,那么,他会巩固检方已有的进展。但他的证词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是我们削弱指纹、纤维这些物证的唯一机会。在正常的情况下,这些物证都是无懈可击的。但如果我们能够让熊谷表现得不值得信任,那么,所有这些物证的可信度都会受到影响。”

“你打算怎么做?”

“嗯。”斯特恩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你问到了最难的问题,我一会儿要仔细想想。”他手里拿着面包刀,敲着桌子,目光投向远处的天际,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看,“熊谷不是个招人喜欢的人,陪审团不会喜欢他的,一切顺其自然吧。哦,对了。”斯特恩突然回过头看着我,“我刚才差点犯了什么错误?为什么我不能问你和雷蒙德是怎么认识的?”

“我认为,你应该不会想让陪审团知道一个南斯拉夫的自由斗士被关进联邦监狱的故事。”

“你说的是你父亲吗?哎呀,拉斯迪,我那天临场发挥,提到了你父亲的事,我得向你道歉。我站在那里的时候,那些话突然就冒出来了,你能明白吗?”

我告诉斯特恩,我都明白。

“你父亲曾经进过监狱?是怎么回事?是雷蒙德担任过他的代理律师吗?”

“不是,当时,父亲的律师是斯蒂文·穆凯伊,雷蒙德只去了法庭几次,我和他就是这么认识的。我当时非常烦恼,他对我很好。”

“穆凯伊是雷蒙德的另外一个搭档吧?”当时,穆凯伊、拉伦和雷蒙德是有名的三人组,“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我当时还在法学院读书,穆凯伊是我的教授。当我父亲收到传票后,我就去找他了。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我原本以为我当不成律师了。”

“会让你认为自己连律师都当不成?天哪!你爸爸犯的是什么罪?”

“偷税。”我说。我终于吃下了第一口午餐,“我父亲二十五年没有纳过一次税。”

“二十五年,唉!你觉得鱼好吃吗?”

“很好吃,你想不想尝点?”

“好,谢谢你!这里的鱼做得非常好吃。”

斯特恩继续说着。他面前摆着银质的高档餐具,周围是穿着彩色制服的服务员,他显得很真诚、很放松。这里是他的静修地,再过四十五分钟,他又要对全市最著名的一位大律师继续进行询问了。他和所有的行家一样,对自己的直觉有着无比的自信。他努力过了,剩下来的,就靠灵感发挥了。

我们快吃完饭的时候,我把自己上午作的记录拿给斯特恩看。他对我说:“很好。”但有些事,他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予回应,“他说你看上去失去控制了?你受了冤枉,生气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