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 不能说出的真相 第四十节(第2/5页)

我们笑了,我们俩都笑了,我们太了解尼可了。我们想到了他激动时的样子,可以看到他头上秃顶的地方变得通红,脸上的雀斑也更加明显。我们笑过之后,是一阵空虚的沉默。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生气吗?”最后,我终于问道。

利普兰泽耸耸肩,举起啤酒杯。

“我生气的是,你居然会认为是我杀了她。”我说。

他已经料到了我会这么说,他压根儿没有退缩,他在开口说话前打了个嗝。

“女人都是祸水。”

“所以,你觉得我杀她是对的?”

“那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她?”利普兰泽问。

这,当然才是他来的原因。如果他真的只是想帮我,那他在某次钓鱼的时候,就会拿着这只杯子,把它扔进深不见底的湖水,但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他,所以,他把这只玻璃杯拿来给我,让我知道,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你觉得是我杀的,不是吗?”

他喝着啤酒。

“有这个可能。”

“别瞎扯了。如果你觉得只是可能,你会这么刨根问底吗?”

利普兰泽直直地盯着我,他的眼珠是灰色的,显得很清澈。

“我身上没装什么窃听器,你知道的。”

“就算你装了,我也不在乎,我已经被判定无罪了。按照刑法规定,同一个案子不可能提起两次诉讼。我就算是明天在《论坛报》上登报坦白,说确实是我杀了卡洛琳,他们也不能再对我起诉了。不过,你我都知道。”我喝了一大口自己刚刚打开的啤酒,“杀人犯从来都不会认罪的,是不是?”

利普兰泽看着厨房的对面,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把我说的话忘了吧。”

“我不会忘的。你告诉我你的想法,行吗?你觉得是我杀了她。要不然,你这个十五年的老警察不可能是因为好玩,在一个这么轰动的大案中,把证物藏起来,对不对?”

“对,确实不是因为好玩。”我的朋友——丹·利普兰泽看着我,“我确实认为,是你杀了她。”

“怎么杀的?你大概已经想过了吧。”

他没怎么犹豫就开口了,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猜你是一气之下把她杀了,然后就开始布置犯罪现场。她死了,你大概也有点内疚,但这些都没意义了。”

“那么,我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以至于杀了她呢?”

“我不知道。谁知道呢?是因为她甩了你吗?她去跟雷蒙德了,所以你发火了。”

我慢慢把利普兰泽手中的啤酒杯拿开,我看见了他脸上的担忧。他以为我会把杯子扔了,但我没有,我把杯子放在厨房的桌上,旁边就是他拿来的证物玻璃杯,那只在卡洛琳家里吧台上找到的玻璃杯,那只留有我指纹的玻璃杯。这两只杯子一模一样。然后,我走到橱柜,把剩下的杯子全拿了出来,现在,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十二只杯子,摆成了两排,最左边的一只里面还有啤酒泡,旁边的一只则覆满了蓝色的指纹粉。利普兰泽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冷静理智,这可真难得。

我把水槽里的水龙头打开,把杯子冲洗干净,然后又倒上洗洁精。我一边做,一边说:“利普兰泽,想想有这样一个女人,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头脑很精明,很内向,很自我,但情绪上很愤怒、很压抑。绝大多数时候,她的火气都很大。让她生气的是现实的生活,是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有了外遇,把她想要的一切给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多么想成为丈夫的最爱,但她的丈夫却迷上了一个颇有手腕的荡妇,每个人都知道那女人只是玩玩,但他却看不出来。利普兰泽,老实说,这个妻子,在精神上、心灵上都已经病态了,也许在头脑中也已经病入膏肓了。”

“她陷入一片混乱,她对这段婚姻开始患得患失。有时候,她下定决心要离开他;有时候,她又想留下来。但不管是哪种决定,她都觉得,自己必须有所行动。这件事让她备受折磨,备受煎熬。她在心里有个疯狂的想法,她多么希望那个和他上床的女人死掉。当这个妻子的愤怒到了顶点的时候,她已经作好了准备,离开自己的丈夫,从头开始新的生活。但她觉得不甘心,只要那个女人还活着,她那不争气的丈夫就会不断回头去找她。这个妻子觉得,只有那个女人死了,才算公平。”

“相爱的人总是互相伤害。当她情绪低落的时候,她多么希望得到丈夫的爱,多么希望能够让他们的婚姻再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她怎么想都觉得,只有那个女人死了,一切才会有所好转。到那时候,丈夫就别无选择,只能回到她身边。也许他们就能重修旧好,破镜重圆了。”

水槽里现在满是洗洁精的泡泡,杯子上的指纹粉很快就被洗得干干净净。我拿了条毛巾,把杯子擦干净。洗完以后,我拿来盒子,把整套杯子装了进去。利普兰泽也来帮我,他把一个个杯子分开用报纸包好,但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所以,这个妻子就一直抱着这个想法。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那个女人杀了。不管她是在激动愤怒的巅峰,还是在自怜自艾的谷底,这个想法都让她激动万分。”

“当然,随着这个想法慢慢成形,还有一件事也是很重要的,她必须要让她丈夫知道。当她怒火冲天、摔门而出的时候,她能夺走他的情人,能让他痛不欲生,她觉得这种复仇的滋味很美好。但当她冷静下来的时候,当她还想努力挽回婚姻的时候,她又希望他能知道,是爱才让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如果,他认为情人的被杀只是一场意外,那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她越来越偏执。她一定要杀了那个女人,还要让丈夫知道是她杀的。应该怎么办呢?她是个心思缜密的女人,但这件事也难倒她了。显然,她不能直接告诉丈夫。一是因为,她已经有了离开他的打算。二是因为,这样做也有风险——她丈夫可能会反应强烈,可能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她要保证他不会到处乱说,那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最好呢?幸好,她可以确定,丈夫一定会参与这次凶案的调查。当时,警局凶案调查组的头头已经离职,大家对新任的组长都不信任,而她的丈夫是检察长最喜欢的下属,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一定会和他最好的朋友、警局最出色的凶杀案警察利普兰泽一起搜集证据。这个丈夫在查案的过程中,会发现一个又一个细节,会发现所有的证据指向的凶手就是他自己。他当然知道,自己并不是凶手,而且,他会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因为只有那个人才能拿到这只玻璃杯,才能拿到属于他的精液,但他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如果他的妻子离开他,他只能默默承受孤独。如果他的妻子留下来,他只能面对杀人凶手。这本身就像是一种赎罪和折磨,他妻子把那个女人杀了之后,也许就能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