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两生花(第3/13页)

朱志超坐在地板上,双腿蜷起,把脸顶在膝盖上,呜呜地哭起来。

“不,不要死。不要让我一个人。”朱志超的哭声由低变高,“我不想一个人,我太寂寞了……”

魏巍穿好衣服,坐在床上,默默地看着这个一丝不挂,哭到全身颤抖的男人。

翌日一早,朱志超就出门了。听到入户门关闭的声音,魏巍才从卧室里走出,面无表情地看着沙发上凌乱的被褥和扔了满地的纸巾。她走到门前,反锁了房门后,随手拿起餐桌上的香烟吸了起来。

吸了一支烟,魏巍看看桌上摆好的饭菜,坐下来默默地吃着。

昨夜激烈的撕扯和严重睡眠不足让她的头又疼起来。简单打扫了房间后,魏巍吃了一片芬必得,坐在沙发上发愣。

在朱志超外出做工的时候,除了发愣,魏巍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这间只有四十几平米的房子里来回游荡。她无事可做,只能静静地等待天黑和不知何时而至的死亡。她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如果可以将其称之为“日子”的话——然后在随便什么时间,自己会因为脑瘤破裂突然死去。当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朱志超可能在她身边,也可能不会。然而,这对魏巍而言,实在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她现在能做的,仅仅是呼吸,以及为了维持呼吸而不得不做的其他事情。

不过,昨天发生的枪杀案,让魏巍已经涣散的神经重新紧张起来。毕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方木和江亚是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人。墓地一夜后,事情向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然而,让魏巍没想到的是,方木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和江亚做个了断。

他肯定会死在江亚手里,而“城市之光”也就此消失。

江亚是魏巍养成的杀手,最初的目的就是创造出一个比方木更聪明、更强悍的对手。

然而,事已至此,魏巍已经不能确定,方木和江亚,究竟哪个更勇敢一些。

魏巍站起身来,走到衣柜前,开始翻翻找找。从医院里穿出的衣服,早就被当作垃圾丢掉了。她没有出门的打算,因此,在朱志超家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只穿着睡衣。

挑选了半天,最终,魏巍选了一套看上去不那么肥大的衣服和一顶棒球帽。穿戴好之后,魏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足不出户十几天,一下子踏入阴暗狭窄的楼梯间,魏巍竟有些紧张与眩晕感,似乎腿也软了下来。她扶住栏杆,定定神,一步步走下去。

很快,魏巍来到了干冷晴朗的室外。这栋楼位于同发热力公司的家属区内。时值上午,园区内显得非常冷清。只有几个目光呆滞,脚步踟蹰的老人在散步。魏巍在门旁站了一会儿,紧了紧领口,低头走了出去。迈开脚步的一瞬间,她突然察觉到异样。

魏巍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见一楼的阳台上,一个10岁左右的女孩正趴在玻璃窗上默默地看着自己。

阳台上的温度很低,铁质栏杆后的玻璃窗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那些层次分明、结构精美的霜花中,有一小块被热气熏开的空白。女孩红苹果般的脸蛋就镶嵌在那里。她注意到魏巍的目光,微笑了一下。

魏巍却迅速移开视线,逃也似的走开了。

走到大街上,周围一下子热闹起来。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与人流中,魏巍却感到寒意刺骨。不仅仅是因为她只穿着单衣单裤,更多的,是因为刚才那个站在阳台上的女孩。

魏巍注意到,女孩脸蛋上的红润,来自于一个清晰的五指掌印。

她不能,也无暇去关注女孩的悲伤。

市公安医院。

三楼尽头的病房门口,把守在门前的警察略侧过身子,让这个推着小车的清洁女工走进病房。

女工穿着天蓝色的护工制服,袖口高高地挽起。帽子和口罩把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已经被宣布脑死亡的邰伟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女工拿起抹布,在病床周围来回擦拭起来。她擦得很细心,目光却始终集中在病人的身上。擦拭完毕,女工拎起水桶就往外走。守卫的警察问道:“不擦擦地面吗?”

女工头也不回地回答:“换水。”

走到卫生间门口,女工把水桶放在地上,自己闪身进了一个隔间。几分钟后,魏巍从隔间里走出,压低帽子,沿着走廊向医院外走去。

来到院子里,魏巍和各色人等擦肩而过,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邰伟并没有脑死亡,甚至连植物人都不是。对于这一点,没有人会比魏巍更加确定。

魏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方木就是方木。他不肯以别人的性命作为代价来实现自己的目的。但是,他敢于牺牲自己。

也许,这就是方木和孙普以及江亚的区别?

魏巍不愿再想,双手插在衣袋里,慢慢地向医院外走去。刚走到院子门口,魏巍突然一个急转身,面向一个卖煮玉米的小摊。

在医院对面的马路边,一辆白色捷达车缓缓驶过。在驾驶室里的,正是朝院子里不断张望的江亚。

魏巍假装在挑选玉米,余光却始终盯着那辆捷达车。直到它渐渐开远,魏巍绷紧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同时,她的心情却慢慢沉重下来——江亚已经有所行动了。

魏巍买了一根玉米,边吃边向医院对面的小巷里走去。走出几百米,魏巍发现自己只吃掉了一小块玉米粒,之后一直在啃玉米芯。

她丢掉玉米,不无自嘲地笑笑。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担心那个曾经切齿痛恨的人了。

回到同发热力公司家属区已经是下午。好久没有过户外活动,魏巍感到有些疲惫,更多的是兴奋。宛若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似乎有了一些生机。走到楼门口,魏巍看了看一楼的阳台。此时,玻璃窗已经被冰霜完全覆盖,曾映出小女孩的脸蛋的那一小块窗户上是厚厚的霜花,其中镶嵌着一些扭曲的花纹,看上去好像是数字“482”。整个阳台仿佛是关在铁笼里的大冰块。魏巍走进楼道,在一楼那扇紧闭的铁门前停留片刻,慢慢地沿着楼梯上了楼。

走到朱志超家门前,魏巍刚要抬手敲门,铁门就被猛地推开,紧接着,一脸油汗、表情紧张的朱志超就冲了出来,几乎和魏巍撞个满怀。当他看清面前的人是魏巍的时候,脸上迅速出现焦急、欣慰、怨恨的复杂神色。

朱志超一把将魏巍拉进室内,回手锁死了房门。

“你去哪里了?”朱志超盯着魏巍,嘴唇颤抖着质问,“我以为……”

“出去转了转。”魏巍垂下眼皮,“待在家里太闷了。”说罢,她就摘下帽子,转身走进卧室。再出来的时候,魏巍已经换好了睡衣,抱着上午穿过的衣服去了卫生间。不多时,洗衣机转动的声音就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