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宝剑八

好一段时间,上校只是干瞪着他。他粗呢格子休闲服在简陋昏暗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眼。

“怎么会这样?”他还无法接受事实,“狄宾?老天哪,一定不是狄宾。狄宾不可能被杀。我敢跟你赌五块钱,他绝对没想到自己会被杀。我说——”

海德雷拉把椅子让他坐下。他粗鲁踢开椅子,拿起话筒,似乎决心要把这个从头开始就荒诞不经的事解决掉。

“哈罗,哈罗,哈罗……嗨?莫区?你怎么样?我要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停顿了一下,“那么,也许他清理枪枝时走火了。”史坦第绪忽然想到一件事而打断对方的话,“我知道有个家伙曾经擦枪走火。就是住在五十九街的那个家伙,把自己的脚给炸了……不,该死。我知道了。要是那里没有枪的话,他怎么可能会……好,好。一切都交给你了,莫区。我今天下午就赶回去。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他妈的!好的,好的,拜拜。”他挂上电话,愁眉苦脸盯着它,“我说我真该死!我忘了问他——”

“我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了,”海德雷接腔,“你若想清楚案情,就请先坐下:这几位先生是……”

史坦第绪一一介绍在场人士。曼坡汉主教面色凝重,自顾自坐在海德雷旁边的位子上,洋洋自得看着史坦第绪。他其实十分关心这件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他说:“对于任何一位逝者,我都衷心表示遗憾,但我必须指出我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警告大家了。我并没有要怪罪任何人的意思,也没有要减轻任何人的内疚。然而——”

史坦第绪掏出手帕擦前额的汗,怒不可抑地说,“该死,我怎么会知道那个可怜的人会落到这种下场?一定是有人弄错了。你跟那个家伙不熟。为什么,因为他是我出版社的股东!”

杜诺范注意到海德雷神色不悦扫视在场所有人,却仍必恭必敬对待主教:“阁下,我由衷感激您,”他插话,“感谢您及时协助,并马上采取行动,我们听到狄宾被杀,乞求您为我们指引未来的道路——”

“可是他竟然从栏杆扶手上滑下来,简直就是神经出问题了!”史坦第绪以不满的口吻抗议。“咻一下,仿佛从天而降那样顺着栏杆滑下来,最不该的是,居然还跌在朗薇许小姐面前!”

主教愣了一下。他抬高姿态盯住史坦第绪,就像看着一名端着奉献盘的执事在圣坛阶梯上滑了一跤,整盘铜板如一阵大雨般落在前三排信众身上。

“先生,”他冷冷地说,“我向你解释过原因了,聪明人应该都听得懂。当时我不巧失去平衡,为了避免最后摔得很惨,我不得不赶紧趴在栏杆扶手上,顺着它滑下来。事情经过就是如此。”

上校对主教诽谤他的聪明才智不以为然:“那么,你后来为什么要朝教区牧师扔墨水瓶?”他激动地问,“我是没当过主教,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打过牧师的眼睛!我认为这是精神异常的警示。”

主教青筋浮起,坐直身子,呼吸沉重,张望着这群人。目光停留在用手捂住嘴避免发出怪声的菲尔博士身上。

“你有说要话吗,先生?”他威严质问。

“不,阁下,我没有。”菲尔博士大声否认,赶紧放下他的手,但他全身发抖,眼里一抹泪意。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但是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喔,是的。”博上只得实话实说,“您为什么要用墨水瓶砸教区牧师呢?”

“各位!”海德雷猛拍桌子,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他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藉着收拢面前的文件恢复镇定。他继续说,“我根据从莫区巡官那里得到的资讯,整理案情。至于你,上校,可以为我们补充说明……我想知道的是,你跟狄宾先生的交情如何?”

“相交甚笃,老狄宾——”史坦第绪怀着戒心回答,“跟我几个在印度的好友很熟。五六年前的某天他来拜访我,听说我有一间接待所久无人住,他很喜欢那栋房子,想租下,一住就住到……那个家伙性情乖僻的,凡事挑剔得不得了。无论是涉猎的书籍或其他的知识,广博到超乎我的想像。他钟爱美食——高级料理,”上校咯咯笑道,“但是,你得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人。”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史坦第绪解除戒心说:“为什么这么说。我打个比方,这家伙常常醉得不省人事。只消喝半瓶勃艮地葡萄酒——多么讲究的酒——碰,就挂了。有一天,我临时起意去拜访他,见到没带夹鼻眼镜的老家伙在书房里,脚高翘在桌上,一瓶威上忌灌掉了四分之三——他不胜酒力,醉了。哈,这是我见过最怪的事。我叫他,‘喂,狄宾。’他回应我,‘嘿嘿嘿。’开始唱歌,大吵大闹,搞得天翻地覆,接着……”上校忧心仲仲,“我说这些并不是故意要丑化他的形象。我心想,他一定常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酗酒。他大概每两月就会无节制狂饮大闹一次。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得不说,这么做能让他好过一点,我的意思是,他也是凡人。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在婚前也是这样。”史坦第绪咳了一声,“如果不会被人发现,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肯定是不希望被人看见。面子问题。不小心被我闯入之后,他要贴身男仆每天晚上坐在书房门外的走廊上,天哪!每天晚上呢,他还没做好公诸于世的心里准备。”

海德雷紧皱着眉头:“你想他究竟为了什么事烦心,上校?”

“他有什么事好烦的呢?真是一派胡言。他还会想什么事?他是个鳏夫,享尽了荣华富贵……”

“请继续说,你还知道他什么事?”

史坦第绪坐立不安起来:“没别的了。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不怎么得人缘?他遇到了我的合伙人柏克,在我们出版社投资了—大笔钱,说他—直就想走出版这一行,他这么做了。他想出的都是没有人愿意碰的冷门书。你知道,就是那种某人的学术论文,耗了六七年完成的。装订起来有六寸厚,文字行间的注记你看都看不懂,作者还每天跟你书信往返讨论内容——伤脑筋。”

“他有家人亲戚吗?”

史坦第绪通红的脸露出—丝满意的神情,旋即又不安起来:“我说,这种事一开始就扯不完……我又不得不说他的坏话了。是的,他有一个女儿,真是个好女孩,气质优雅,是那种你上街时看到会让你紧急煞车的女孩。”上校说,“好女孩,就算她远住在法国,还是无时无刻不惦挂着狄宾,真是何苦来哉。狄宾把她送到修道院去,直到她成年,也许是她真的很喜欢法国吧,谁知道。我跟狄宾说,“好,好,她已经到了适婚年龄。”这个女孩跟小犬——”他斟酌着用词,“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