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州

“大人,刚刚在向彤那里看到了吧,那么多的兵器,这洪雪来私屯兵器,莫非想要在这黔州自立门户,分土为王?”看到流所就在眼前,乔泰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忧心忡忡。

“大人,要我等去捉拿那洪雪来吗?迟些,怕他逃走或是狗急跳墙,恐怕连大人您都有危险!”

“不必那么着急!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们要找的黔州刺史——”狄公倒是没有两个下属那般惶急,他推开客栈的门,朱冬至正迎出来,“就在眼前!”

“什么?”乔泰和马荣大为吃惊。

“他就是黔州刺史洪雪来。”狄公朝朱冬至一指。

朱冬至闻听此言也愣怔在那里,半晌后,方才开言。

“大人,您为何如此说?”

“‘洪’读音同‘红’,红者,朱也;雪者,冬日才有;至,来也。”狄公站到他的面前,直视于他,片刻后,他的目光躲闪起来。

“你的手形修长而蓄长甲,右手食指指肚稍稍有趼,中指平滑,无名指指背有硬趼,说明这是一双常年握笔的手。十年寒窗苦读,才能造就这样的一双手,绝不是常拨算盘的手指,也不是内卫那常拿刀剑的手。你的尾指带着一枚玉戒,玉质乃是蓝田美玉。你虽然穿着商人喜穿的袍服,但是衣领却是有功名之人穿的圆领样式,而且衣料更是极为贵重的云锦。你的皮肤光滑温润,指甲晶莹圆润,可是你的年龄已在不惑,说明你的保养极为得当,应该是养尊处优。试想,这客栈客源凋敝,破败不兴,它的主人怎能是如此打扮、如此风采?

“你看人有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态,说明你平时凌驾于众人之上。还有这里的小二,这小伙子倒是非常机灵,但是他的脚面上却穿着官府衙役穿的皂靴。

“我在江南巡视一事,各州府早有耳闻。相信官吏们私下往来,互通风声,我来到此处只怕你早就开始防备了。你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这流所里有你害怕人知道的东西!你,在这里私藏了兵器!”

“……既然狄阁老知道,洪某自然也不需再抵赖。”洪雪来矜傲起来,腰板挺直,嘴边挂上了冷笑,“洪某敬狄大人是个人才,不忍伤害,所以狄大人只要安心地在洪某人这里做客,待到洪某成就大事,定然不会亏待大人!”

“呸,你这厮好厚的面皮,好大的狗胆,竟然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马荣骂道。

“哈哈哈,胜者王侯败者寇,你们是败者,我是胜者,自然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洪雪来得意扬扬,指挥人将狄公几人围了起来。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而狄公只是微笑不语。

这时,一个兵丁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在洪雪来身旁附耳说了几句;刹那间,洪雪来大惊失色。

“怎么?发现兵器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

“在梁王的密室里,原本是你放置的铠甲兵器,却被萧颂云和向彤发现,他二人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偷偷地将那些兵器转移了出去。”

“什么?!”

“密道其实有两条,而那一条是你不知道的,别人的逃命路其实是你的送终路。”狄公冷笑,“你为了控制西南,也为了自己的私欲,欲与向彤成婚,迫害她从前的婚约者,故意遣人杀虎,嫁祸给她的心上人萧颂云,激起白虎夷与朝廷的矛盾,你便可以借肃清夷乱为名征调军士,然后人财两得。你怕自己图谋不轨之事被朝廷得知,所以以残忍的手段谋杀内卫,你所做的桩桩件件都是大逆不道。你本已经是封疆大吏,坐拥一方盐铁大权,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为何还不满足?

“昔年楚霸王项羽见始皇帝仪仗,曾说过‘彼可取而代也’。似乎只要是男人——手中有权势的男人都有这样的野心!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在众人之上,天下我傍,生杀予夺。却不知道,因为自己的野心,会有多少人为之殉葬!须知,人心不足蛇吞象!”

“不要在这里讲大道理!即使这里私藏的兵器都被那萧颂云运走,我手中还有黔州的兵丁!狄仁杰,你一样逃不掉!而且在朝中也有我的人,相信再过些时日,龙位就会易主,李武夺嫡,这天下就要大乱了!看到时还有谁顾得上我在这西南边陲做些什么,还有你狄仁杰的死活!”

“看你如此自信满满,说过些时日江山就会易主,看来是陛下会突然出现不测啊……”狄公云淡风轻地一笑,“应该不是刺客刺杀,结合你说朝中有同党,应是毒杀之流的事情罢!”

“你怎么知道?”洪雪来有些吃惊,但是很快就又恢复到得意扬扬的神态。

狄公在心中暗叫一声“侥幸”,他也只是在揣测中套这洪雪来的话罢了。

“不过即使你知道也无所谓了!山高路远,你想通风报信恐怕也来不及了,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我并不替陛下担忧,她身边自然有能为她分忧解难的人。我也不为自己担忧,因为三日前我已经传书西南道行军大总管,命他秘密派兵前来。而陛下也早已经密令于他,要他听我调遣。听到这里,难道你还不明白,陛下要我前来,不是为太子扫墓,而是为你扫墓吗?”

“你说什么?!”

此时,遍山突然亮起灯油火把,将半边天照得亮若白昼。狄公看着那些亮点,微微而笑。

“啊!”洪雪来颓然坐在地上,他身边的人纷纷将手中的兵器丢在了地上。

“陛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她能够站在高高的帝位之上,岂是寻常之人?陛下并非不信苍天鬼神,但是与她的无边江山比起来,那些只是寻常啊!”

“寻常吗?”洪雪来苦笑一声,“其实居于上位者,自古以来都是一样——‘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不过是为自己打算,如果陛下觉得这黔州岭南之地再无威胁她的人,那么我这个知道许多秘密的人,性命大概也要走到尽头了。”

“所以你就杀害了那么多的人?”乔泰冷叱一声。

“一将功成万骨枯,能登上那帝王之位的人,要多少白骨叠垒!皇上只不过是赢了罢了,而我,只不过是输了而已。”

“既然你知道江山已为血铸,狄某岂可容你再添疮疤!”狄公挥手,命人将洪雪来带了下去。

“大人,现在传书回去示警可来得及?”马荣问道。

“路途遥遥,只怕……如今我只希望在京中的那孩子能够救万民于水火,救陛下于危难之中!”

狄公忧虑地叹息着,一瞬间好似苍老了几岁,似乎有些难以站稳。乔泰担心不已,急忙上前搀扶,狄公却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