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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失眠,也许睡眠不足反倒变成好事。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终于睡着了。

被开门声吵醒时已是下午两点钟,足足睡了两个小时。开门的是小汤。

但是,他没进房间。把一只绿色包袱放在地板后,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关起门,上了锁。

包袱里装的是入江自己带来的便当。

要是平时,趁工作空档发个呆什么的,一定很舒服,入江也喜欢。可是,在不安的环境中只能傻傻地待着,实在是一种煎熬。

尽可能对眼前发生的事视若无睹,但这种伪装不知何时就会被“接下来会怎样”的恐怖念头所替代,怎么都挥不去。

这顿便当,与其说为了填饱肚子,不如说在这段时间或能忘却恐怖和不安,这是值得庆幸的事。

入江有生以来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拼命”地吃便当。

时间似乎很漫长。

入江泄气地倒在床上,大约过了三十分钟仍无法平心静气。满腹焦虑地跳起来,在房间里不停地转圈儿,从小窗口窥伺庭院。

只见灰色的庭院里,建筑物的影子逐渐扩大。

“这么做也不是办法,只会更疲倦。”

自我安慰着,又回到床上。入江重复了几次这个举动。

记不清第几次回到床上时,听到从庭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入江从床上起身,走到小窗向外望。他希望注意力被任何事物吸引,只要能远离不安的情绪。

监禁他的房间虽在一楼,但屋内地面比屋外要高很多。所以,小窗的位置正好在眼睛的高度,从里望外,恰好呈俯视的角度。

进入入江视线的是两个人影。由于光线的关系,两人看起来像剪影,高个子那人的脚觉得有些眼熟。

蓝色帆布鞋,长裤的颜色像极了土黄色——不正是躺椅上的那个人吗?

另一个人也穿着长裤,但个儿小,从发型知道是女性。

“你是不是想躲谢世育?不会是为了逃避问题吧?”

男人说道。

“才不是呢,”女人的语气很认真。“从没想过逃,那家伙有什么好怕的。”

“你啊,这就说谎了,那男人可是个厉害角色呢!不过那又怎么样,反正有我们在。”

声音虽低,但四周静悄悄的,风向正好,听得很清楚。

入江之所以听得懂,主要是他们用普通话交谈,而不是那地方特有的方言。而且,除了听出两人都受过相当教育之外,他们的家乡也不相同。

“不是那回事。”女人说道,“你看了最近省委会的会议报告没有?”

“看啦。”

“那份报告分析了最后胜利已日渐临近,在太平洋方面,日军节节败退。”

“针对时局的分析虽然正确,但是咱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提醒大家别作无谓的牺牲,我也赞成。”

“无谓?咱们的努力能说无谓吗?”

“不是这意思,我指的是,今后面临的已不是丢失一个城池就一定要夺回来的问题了。”

“寸土的得失,并不影响大局……确实是这么写着。”

“一味地战斗,并没有战略的价值。换句话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已不是局部的游击队,应该参与更大更高层的政治斗争。”

“我不是不理解。可是,放弃好不容易建立的组织……”

“我能体会你难以割舍的心情。但是,我觉得依恋那些为了前进而必须舍弃的东西,老实说,未免太感情用事了。”

“我再考虑考虑。去重庆的联络站还在,要去的话随时都可以去。”

“我得走了,在关键时刻让谢世育起了疑心可就糟了。”

“说得也是。对了,抓到一个要去玉岭的日本人。”

说着,男人像要转过身来。

入江条件反射地离开窗户,蹲了下来。

“应该是关在那房间。”

男人继续说着。

似乎没发现入江在窗边竖耳听着。

“什么样的人?”

“要研究摩崖佛的学者啦。总之,不像是清乡的工作人员。”

“打算怎么处理他?”

“学问无国界。明天就释放他。”

“如果感觉不对,那就关到我们前往重庆时吧。要不然,在玉岭碰到讨厌的日本人,也没啥意思。”

男人有一会儿默不作声。

入江屏住呼吸,等待自己的命运如何被决定。

两人像是在商量不如放弃战略意义减弱的游击队活动,前往重庆参加政治活动。另外,也听出女人就住在玉岭附近。

不知他们何时才会前往重庆,一直被困在这里实在很难忍受。入江宝贵的一个月稍纵即逝。

终于听到男人像宣告什么似的声音。

“感觉并不讨厌,反倒是让人有好感的青年。”

“那就好……”

“最好在玉岭能和你碰面。战争时期,不得不憎恨敌人,但和平很快就到来了。那时必须学会与对方友好相处。唉,就当作一次练习吧。不过,太亲密友好的话,我可得担心了……”

“什么话嘛!”

传来的声音像是女人在暴捶男人的后背。

“走吧。”

男人说道。

脚步声远了。

入江松了口气。

总而言之,知道自己明天会被释放。

他重新躺回床上,使劲儿把手脚大大地张开。

“那男人一定是卧龙!”

他面朝天花板,自言自语。

为了测试入江是不是真的美术史学者,在短时间内想出来的问题,竟挺专业的哩。这一点,让入江非常惊讶。

如果是冒牌美术史学者,恐怕面对那些提问早就露出马脚了。

“卧龙果真名不虚传啊!”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