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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要鸡蛋里挑骨头,这个安分的老妇人说的话确实不妥。那意思不等于是,自从日本军占领之后,值得热衷的事就没了吗?或担任村长,或在日军和当地居民之间做些调和,可做的事多得很,李东功也一定几次被如此劝告过吧。

点朱将在明日早晨举行。

不仅瑞店庄的人踊跃参加,附近村落也会有很多人前来观赏。

十年才一次,大家都不愿错失良机。而且,今年由真正的女性点朱,一定传遍了这一带。为了日后的闲聊话题,值得去瞧上一瞧。

入江去看点朱前,先到军营露了一下脸。

“很难得一见的仪式呢,你不去看看吗?”

入江问三宅少尉。

三宅少尉撇了撇嘴,回答说:

“可能是谣言,但听说军队去看点朱时,游击队会来偷袭。所以,只派了两个穿便服的士兵去,其余禁足。”

“有这回事儿?”

“我不认为他们有偷袭军营的胆子,不过,点朱的主事者是李东功,由那姑娘负责表演。嗯,还是小心点为妙。”

三宅少尉对李东功的猜疑超出入江想象。他连李东功发起有历史传统的仪式一事,也怀疑可能是为了引诱军队入彀的作为。

入江正想走,被三宅少尉叫住了:

“今天有很多人聚集,身为日本人还是小心点儿好。我找个士兵跟你吧。”

“不需要,没关系的。”

“呵,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这边可得负责任的。”

三宅担心自己的责任更甚于入江的生命。

找了个关西地方出身的长谷川上等兵做入江的跟班。

玉岭第三峰前竖起了木架。下层佛像的嘴部距地面约二十米,加绑了许多梯子,牢牢地固定住木架。

稍有胆力的人都能攀登上去,但是因为岩面的底部凸出,即使爬到木架顶端,探身出去手也够不到佛像的嘴唇。

根据李东功的说明,佛面有许多不明显的孔洞,到处都是,而且都很深。在几个平行的孔中插入圆木头,从木架顶端开始横架圆木头,然后在圆木上再架上板子当踏脚用。点朱的女性就站在踏脚处,给佛像的嘴唇涂红。

木架下面,摆置了十张以上铺着纯白色桌巾的桌子,桌上放满了供品。

染红的馒头、烘烤的鸡鸭、肉丸子、猪肉、炸鲤鱼、海参、鲍鱼、盐渍海蜇皮等,海鲜、火腿、各式水果、糕饼类食品摆得满满的,在那其中有许多红色蜡烛。随处都是斗香,线香丛立,线香的烟气将周遭熏得朦朦胧胧。

戴着五色道冠的道士唱着咒文,穿黄色法衣的和尚开始摇铃诵经。

佛教与道教混合。

也请了乐队,在喧嚣的铜锣声中,流泄出笙、横笛等清凉的乐音。

群众当中一阵嘈杂。

“终于来了!”

李东功向入江耳语。

入江被夹在李东功和长谷川上等兵中间。

鼓乐队走在前面,装饰得极华丽的轿子由四名男子抬着出现了。轿顶涂着绿色与金色,四周粉红色帘子低垂。

“那叫花轿,婚礼时抬新娘用的轿子。”

李东功说道。

“映翔小姐坐在里面?”入江问道。

“是呀!”李东功点头。

这个仪式的起源,是由女性扮成朱家佳人少凤,借以安慰其中有一位将是自己丈夫的两名青年的灵魂。因此,坐在花轿里是有理由的。

红色蜡烛在中国是结婚典礼时使用的东西。会场被线香的烟气团团围住,采取的是婚、葬结合的形式。

轿子在木架前面停住了。穿浓绿道袍的道士揭开帘子,正好面对着坐在嘉宾席的入江。

从帘子后面现身的是新娘装扮的映翔。

她走下轿子,很自然地将覆在脸上婚礼用的盖头巾掀了下来。

她素颜无妆,穿着红色圆领的中国新娘服。

她脱下新娘服,轻巧地跨过飘落在脚下的衣服,赤着脚走向前。

里面穿着火红的上衣和黄色的裤子,很贴身,为了攀登木架方便行动。

绿衣道士不知交给她什么东西。

她罩在肩上,是紫色斗篷。

“以前,曾有过禁止民间穿紫色的时代。但是,在点朱时,圣上特别恩准使用。”李东功说明。

道士递给映翔白色瓷壶。她抱起那只壶。

天气晴朗,强风偶尔刮起。她的脚踏上木架时,恰好有一阵风吹散了线香的烟。

可是,映翔没有犹豫,开始攀登木架的梯子。

木架四处绑着绳子,让攀爬的人当扶手用。映翔右手抱着壶,左手抓着绳子往上爬。

样子十分果敢而飒爽。

湛蓝色的天空高高在上,向着天空攀升的斗篷的紫色、上衣的火红、裤子的黄色——真是一场华丽色彩的飨宴。

她的身姿逐渐变小。每刮一次风,入江的手就出汗。

斗篷随风飘荡,眼看着她就像快被风刮倒似的。

“不披斗篷也可以的。斗篷那东西……很危险的。”

李东功仰望木架,好几次自言自语。他也一直很不放心。

狂风的吹袭、飘扬的斗篷都无法止住映翔的脚步。强风,只更突显她的英姿罢了。

仙女升天。

入江仿佛看到了奇异的幻影。

爬完木架,映翔没有休息,直接走上踏脚用的木板。入江当时听到四周观看者齐声发出的惊叹。

紫、红和黄一起交融在二十米的高度上。在这其间,壶的白色感觉像在飘飘地舞动着。

装在壶里的红色涂料,由于混合大量特殊的树脂,所以即使被风雨侵蚀,也不容易掉色。负责点朱的人,用手抓起涂料,先沿着唇线涂,然后再抹上整个嘴唇。

“还不快点做,别老站在那地方了……”

李东功显得焦虑不安。

但是,映翔涂得很仔细。

完成后,她单手高高地举起壶。

欢声沸腾。

惊人的是,她竟若无其事地俯视地面的群众。

“竟敢做这种危险的举动!”

身旁的李东功忍不住叫出声来。

入江紧闭双眼,吸了两口气再睁开眼时,映翔已开始走下木架。

入江不知为什么噙着眼泪。

她的身影逐渐变大。但是,透过入江的泪眼,只能看到被风吹得翻飞的紫、红与黄,还有小小的白,都有如幻影似的摇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