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父亲反复叮嘱我说,这件事情不可以告诉除了扎鲁玛以外的仆人。所以连我们的马车夫都不知道这事 ;父亲会亲自带我过去,用他办公事时候乘坐的马车。

第二天我一直非常焦虑。我就要在洛伦佐面前亮相了,我的优点和缺点都将决定我的未来。我会被洛伦佐仔细审视,那些出身名门的女士们也会一起和他评判我。当我知道扎鲁玛不会和我一同去的时候,我就更加紧张了。

那件新礼服紧紧地勒着我的腰,试图让我显出一个完美女性的身材。深蓝绿色天鹅绒的长裙泛着丝缎的流光,后摆一直拖到了地上。紧身胸衣用的是同样的布料,中间镶着扎鲁玛挑选的浅绿色缎子 ; 围在腰间的是一个精巧的银色丝带。袖子裁减极为合身,上面有青绿色的浮花图案,纯银的丝线与青色、紫色的线条交错着。扎鲁玛把我的衬裙从礼服的开口中微微向外拉, 并按照现在的时尚把它稍稍松开。衬裙是用薄薄的丝绸做的,上面交织着银丝。

装饰我的头发实在是非常费劲。我戴上了一顶用织锦做成的帽子,边上镶嵌着小颗的珍珠。我是一个还没有出嫁的女孩,因此头发允许垂到肩上。但是头上的发卷却很乱,难以驯服;扎鲁玛 试图用拔火棍制造出迷人的发卷来,但我却没办法固定它们,所有的努力换来的只是更多的混乱。

现在已经是二月末了,我穿了一件精致的无袖外衣——用织锦做的,上面点缀着厚厚的绸缎和白色的貂皮。中间是敞开的,展现出礼服的华贵。我戴上了母亲的珍珠项链,中间挂着一颗大块的绿色玉坠;这个坠子挂在胸衣上面一点,冷冷地贴着我的皮肤。

最后,扎鲁玛扶着我来到一面足有一人高的镜子前面。我打量着镜子里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在镜子里看起来是如此的俊秀动人;我第一次觉得我与母亲是如此相象。

在扎鲁玛让我下楼去等我父亲的时候,我想他一定会因为看到我而哭泣的。

我坐在父亲身边,就像每次与他一起去那些贵族家一样。我用一件深兰色的羊毛披肩来遮住我美丽的外衣,显得我没有违背那条限制奢侈穿着的禁令。

在整个旅途中,父亲面色阴沉,也没有说话;他看着窗外晚春的景色,憔悴的眼神斜视着日落的夕阳。他穿着那套总是不离身的黑色羊毛外衣和破旧的绑腿,外面罩着黑色的披风——这套装束显然与我们将要出席的场合格格不入。

这天下午天空碧蓝,令人非常愉快,空气中夹杂着烟囱中飘出的炊烟。我们沿着阿尔诺河前行,在经过韦基奥桥时,我想起了上次和母亲还有扎鲁玛一起经过这座古桥的情景,当时觉得这座桥的建筑师和艺术家是多么伟大啊!而现在,我坐在父亲旁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们跨过这座桥来到宽阔的拉赫加大街,我意识到应该向父亲问一下那个一直萦绕我心头的问题,我必须马上就问,因为我们很快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吉罗拉莫反对梅第奇吧?”我问,“为什么你要带我去见洛伦佐呢?”

父亲的目光依然盯着窗外的景色,他摩娑着胡子。“因为一个承诺,一个很久以前许下的承诺。”

原来是这样,或许扎鲁玛是对的。或许母亲曾经要求过,她女儿的婚事一定要由城里最有经验和智慧的人来定夺。而且,父亲在他还沉醉于我的母亲,而不是吉罗拉莫的时候,他便同意了这个要求。但当他知道洛伦佐的健康每况愈下时,父亲开始紧张起来,希望能够赶在他离开人世之前与他见上一面。

马车很快来到了洛伦佐宅邸的大门口。一个全副武装的门卫打开了大门,让我们进去。我等着父亲过来把我扶下车,护送到宅子里。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对他的存在感到如此高兴。

但事情却出乎我的意料。“等等。”他说,在我正要站起来的时候父亲用手拦住了我。“等一下。”

我在座位上焦急地等待着。几分钟后,边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男人,身边跟着一对警卫。他走得又慢又谨慎,手里拄着一根用木头和金子做成的拐杖,雕刻得十分精美。

自从我上次看到他到现在的这几个月里,洛伦佐老了许多 ;虽然只有四十岁刚出头,但看起来他比实际岁数要大上至少十岁。他的皮肤下垂、蜡黄。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证明他的年龄并不很大,那就是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完全是黑色的,看不到一丝灰白。

但即便他拄着拐杖走路,他的步伐还是那样的优雅和气势凌人,带着从不怀疑自己重要性的自信。他向其中的一个警卫点了下头;那人急忙上前将一只手递给我。我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让他扶我下了马车。

父亲跟在后面,向洛伦佐躬身行礼。

“上帝与你同在,安东尼奥先生。” 洛伦佐边说边走了上来。

“你也是,洛伦佐先生。”父亲回答道。

“这位就是我们的丽莎?”

“是的。”

“丽莎小姐。”洛伦佐向我微微弯了弯腰。“如果我不能向这样一位美丽的少女完整行礼的话,请你一定要原谅。”

“洛伦佐大人。”尽管他没有,我还是向他行了一个完整的屈膝礼。

“丽莎。”父亲轻轻说道。“你留在这里,洛伦佐先生会照顾你的。我会在这里的礼拜堂进行晚祷告。你这边好了以后,我会来接你。”

“但是,父亲……”我说道,他向洛伦佐行了一个礼,便随着警卫进了宅子。

我被留了下来。我明白父亲的想法 :除了这几个人,不会有人知道父亲带我来参加了宴会。即便是那些看到我们进门的人,也只会觉得他是到这里来谈生意的,就像平常一样,是为洛伦佐送羊毛织品来的,我只是陪同而已。

心中缀缀不安的我回头看着洛伦佐。

他的笑容中流露出同情。他的眼神令人惊异:和善,示意我大可安心。在这背后的是一颗聪颖,极度精明和敏感的心。“不要怕,年轻的女士,”他说道,声音中带着微弱的鼻音。“你的父亲由于一些个人和信仰方面的原因不适合参加我们的聚会 ;他不参加的话,心中会舒服很多,你不这样觉得吗?”

另一只没有拄拐杖的手伸了出来,我扶着他,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腕上。他的手有些粗糙,手指变形,还有些重叠,这使他似乎连拐杖都握不牢。我想会不会从他开始写字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呢?

我们一起漫步在他的家里。我能感觉到,他的这根拐杖承担了他身体的绝大部分重量,因此我尽量扶着他,希望给他减轻一些负担。